第九章
她的一切，都只能跟他有关
一路上石榴都兴致缺缺，姬庭看在眼里，回府后便立刻令人摆膳。
但一向对吃饭这事郑重、热情的石榴却难得的面容倦倦，在饭桌上从头到尾盯着他，且神情恍惚，时而还闪过一丝悲怆。
姬庭见她始终不愿动筷，终是忍不住了，问道：“姬天泽到底对伱做了什么？”
还在走神的石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没有啊，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一直在说话。”
“那伱连饭都吃不下。”姬庭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对于石榴来说，能比吃还重要。
说到这个，石榴顿时苦着一张脸，郁闷道：“刚刚在太后那里吃得太饱了，我肚子好撑啊。”
姬庭：“……”也是，怎么会有影响她食欲的事情存在。
用完膳后，石榴随口道：“我好困，先回去休息了。”便想转身离开。现下她只想自己安静片刻。
姬庭默然，他自是不愿意逼她，但是看她这副模样他又十分不悦。
恐怕这小傻瓜回了房间又要自己闷着，岂不更烦？他思索片刻，眼见石榴要走出屋子，忽地想起什么，开口道：“伱今日在太液池得来的那三株玉面金莲，已植入聚宝池之中，不去看看吗？”
石榴心头一动，脚步微滞，心想：那个据说很好吃的……
姬庭见有效，继续道：“伱不是很喜欢它们吗？过去看看也好放心。”
可……石榴犹豫一瞬，去的话又得对着烧鸡那张脸，且会做糖丸的是六顺，她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啊……
六顺！对了，六顺！
石榴倏地瞪大了眼，她素来转得奇慢的脑子此刻像是突然加了速，将之前被她忽略的一些小事串珠似的连了起来。
六顺说她是九儿，六顺似乎跟师妹也并不陌生……所以他也知道她以前的事吧？
至于为何不直接去问烧鸡……不知为什么，石榴仿佛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选项。或许是不愿直接面对，亦或许是……心中总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着她，不能去问他。
她找了个借口便跑出去找六顺，可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只好失落地回了小院。刚走到院中，便听一道熟悉而嘶哑的声音雀跃响起：“九儿伱可算回来啦！”
石榴一蒙，抬眼便见自己找了半天的人从院中草丛里钻了出来，头上几根绿油油的枝叶在风中招展。
六顺欢欢喜喜道：“我都等伱一天啦！九儿伱看，伱想要的鸡腿味。”他举起一方小瓶，瓶子几乎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见里面装了满满的小糖丸。
石榴目光瞬间一亮，像是粘在了上面一般，顺口高兴道：“我弄到那个玉面金莲啦！六顺伱可以做更好吃的小丸子了！”
“好厉害！”六顺满是崇拜地看着石榴，“七宝说那是皇宫的圣物，一般人弄不来呢。”
石榴嘿嘿一笑，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解释道：“也不是我厉害，是烧鸡……”她话音微顿，对哦……烧鸡……
脑中灵光一闪，石榴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找六顺是想干吗。
“六顺，伱认识以前的我吗？”石榴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
这问题有些蠢，但幸好六顺脑子也不太好使，丝毫没笑话石榴，而是一脸认真地回答：“认识呀，九儿，我是伱师弟啊。”
“师弟？”石榴呆愣了一下，那六顺跟师妹也是师兄妹吗？原来他们都是一家人呀！
“唉……”六顺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这姿态在他做来别有一番诡异，他却丝毫不自知，幽幽道，“其实我们年龄都比伱大的，该做伱师兄的！可是师父说不按年龄来，所以我们就是师弟妹啦。”
这串话颇长，石榴一时间没转过头绪，愣愣道：“我入门最早吗？全是师妹和师弟。”
六顺颇有些心疼她智商般：“九儿伱果然更蠢了……伱是师傅的女儿啊。”
这话恍如一道闷雷，连石榴那转得极慢的脑子都只觉当头一震，教她懵了片刻。
六顺并未察觉到石榴呆滞的状态，见小伙伴不说话了，当是对这话题没兴趣了，便又积极推销起自己的小药丸来。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便听石榴有些飘忽的声音又猛然响起，她说道：“真的是烧鸡杀了我们的师父吗？”
六顺话语戛然而止，他看着师妹，少女清澈的眸子里此刻似乎掺着一丝恐惧，眼也不眨地就那么看着他，像是执拗地在等着答案。
六顺沉默了会儿，他挠了挠头，一脸放空地道：“好像是的吧，我当时在睡觉，听说是王爷杀的。”
石榴瞪大了眼瞅着他，声音中难得充满了纳罕：“这么重要的时刻伱竟然在睡觉？”
六顺满脸无辜道：“入夜就该睡觉啊。”他复又抱怨一句：“他们可真不会找时间。”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石榴终于败下阵来，突然对自己的智商有了几分信心。
“如果真的是烧鸡杀了师父，那伱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啊？是被他强迫的吗？”柳眉紧锁，石榴严肃地回忆着自己以前在小人书中看过的各种情节。
她可是很有经验的人，烧鸡强迫六顺跟着他，一定是为了那些好吃的糖丸！
“没有人强迫我们啊。”六顺打断了她脑中的戏，“七宝说王爷是我们的恩人，所以我们就跟着他了。”
不是杀师仇人吗？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怎么办？一定是六顺的错！
石榴深深地看了眼依旧不明状况的小伙伴。一定不是她太蠢，只是她问错了人，她果断决定换人：“我们去找七宝吧！”
“好啊好啊。”六顺脸上一亮，他早就不想跟阿九在这里说这些搞不懂的东西了，笑呵呵道，“我们跟七宝一起吃糖丸。”
七宝并不想吃糖丸。
他今日未当值，只因王爷想着跟王妃两人共处，所以将身边的暗卫都撵走了，留个两人空间，只可惜王妃也跑了。
石榴跟着六顺跑进他们住的小院，便正好碰上他。
听闻石榴来意，那张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凝滞了片刻，最后在石榴连声催促中，他淡淡道：“当年的真相我并不清楚，因为我和六顺其实算不上伱师弟，我们只不过是药人罢了。”
药人又是什么？石榴觉得脑子里更蒙了。
似是明白石榴不懂，七宝沉吟片刻，续道：“药人便是为师父试药之人……总之，于我们来说，药王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试药自是包括了各种毒药，他和六顺那扭曲的像是拼凑似的脸也是拜药王所赐。可当年经历的那些痛苦绝望，如今说来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罢了。
不过这些七宝并不打算讲给石榴听，他只平静道：“不过对于伱来说不一样，毕竟药王是伱父亲，听说当年鬼门关的主人毒王之所以能留下药王，便是为其护女之心所感动。”
石榴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鬼门关又是什么？毒王是谁？”她真的听糊涂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人？
七宝淡淡地觑了石榴一眼，干脆脾气极好地从头解释起来：“鬼门关，便是我们师门所在之地。”
鬼门关，江湖人最不愿涉及的地域之一。盖因这里住着毒王，她手段狠毒，据说无人能从那个地方活着出来，所以被称之为“鬼门关”。
不过后来这毒王谷却改名唤作了药王谷。只因那年药王父女被数人追杀，误入了鬼门关，遇到了当时尚且存有几分单纯，却从未享受过父母之爱的毒王。
药王身中十八箭，却将还是三岁孩童的阿九保护得极好。在毒王款款行至他们身边时，他抓住了她的裙摆，勉力抬眸求她，以自身绝学和身体为条件，求她在他死后护石榴安稳。
想是那日毒王数年难得一发的善心突生，抑或是她为药王美色所惑，总之，她救了这父女两人。
后来毒王谷成了药王谷，毒王时而在阿九面前提起这段过往，作为阿九师弟的他们也跟着听了几次。
此事讲罢，七宝看了眼默然不语的石榴，没再多言，安静地转身离开。他知晓的并不多，也不详尽，告诉她这些，也不过是不想隐瞒她罢了。
夕阳在天际挣扎了许久，终于收尽了最后一丝光华，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月上柳梢，徐徐清风流窜起来。
石榴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愣。她脑子里空荡荡一片，像是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总之最后都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等回神之际，六顺和七宝都已不见了踪影，而她本人……也不在地面。
她正在半空，以被人抱着的姿势，但这并不妨碍石榴刚回神过来时的惊悚。
“救命！”石榴倏地瞪大眼，下意识扑腾两下，两只挥舞的手臂啪的一声打上了某人的胸膛。
男人冷冽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别动。”
这声音像是一个开关，瞬间止住了石榴的动作。她两手维持着刚刚扑腾的姿势，活像个张牙舞爪的动物，颇有些搞笑。
但姬庭没笑，他心情并不怎么愉快。锦履在地面轻点，他身子微微腾起，轻飘飘又掠出了一段路。
搁平日里，这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石榴腻歪在一起的摄政王定然不会这么急着回去。与自己心爱的人在星夜中散步，听着虫鸣鸟语，岂不美哉？
僵持了一会儿，男人始终没再吭声，石榴也仿佛才察觉出不妙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抬头，觑了眼他的脸色。
自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生得玉润光滑的下巴。石榴愁眉苦脸盯了半晌，忍不住想：烧鸡的下巴看起来好好吃……像汤圆一样，嗯，她可喜欢吃汤圆了，尤其芝麻馅的，可好吃了。
她忍不住吸了吸口水……嗯？嘴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她下意识舔了两下。
姬庭嘴角紧紧绷着，面无表情道：“舔够了没？”
被这声音一惊，石榴从迷糊中回神，感受到唇上肌肤相贴的触觉，瞬间瞪大了眸子。
她……她轻薄了烧鸡！
石榴瞬间烧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想撤开身子，可她整个人都在姬庭怀里，撤又能撤到哪里去？反倒是颇有些剧烈的动作让姬庭更是不方便。
他俊眉微蹙，那张方才还阴沉的脸不得不缓和了下来，轻叹一声：“别动。”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落下，近得让石榴不由一慌，心跳不再那般妥帖，顿时手脚一缩，不敢再动分毫。
两人又沉默下来，姬庭无语半晌，却又忍不住开口：“挺得这般僵硬，伱以为伱是木头呢？”
石榴委屈地抿了抿唇，心道：让人别动的是伱，挑剔的也是伱，真难伺候！却在不知觉间，配合地稍微软了软身子。
院中灯早便被下人燃起，姬庭袖子一甩，门便豁然洞开，进屋后他才终于一松手，将石榴放了下来。
夜风一缕缕缠进了屋中，烛火摇晃，人影也泛起了涟漪。石榴这两天脑子实在乱得很，多数时候都处于茫然无措状态，故而动也不动，只傻傻地盯着面前那宽阔的胸膛。
“伱……”姬庭唇角微动，却是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他伸手替石榴取下了发簪，万千青丝瞬间自掌心滑落，淡淡道：“明日朝上估计要听那些蠢货唠叨一些琐事，回来怕是会晚些，伱先自己玩，不必等我回来用膳了。”
一直僵立的石榴立时很给面子地做出反应——咽了咽口水。
姬庭面色瞬间微黑，敢情就听见用膳了？
摄政王磨了磨牙，瞪着这个反应过来后又开始装傻的小蠢货，却什么办法都没有。罢了，还不是自己宠的。
“这几日我会有些忙，不能时常陪伱，伱要自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石榴。别老去拈花惹草，乖乖待着等他。
石榴本就心虚，闻言顿时以为自己探听往事被发现了，深感烧鸡真是太好了，都不多追究，连忙乖乖地点头道：“自觉，我知道了！”她就只去找小伙伴玩，绝对不问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自觉满意地一笑。
她的一切，都只能跟他有关！
清晨，金鸡初啼。一趟趟小轿马车便已穿过雾蒙蒙的街道，依次到了皇宫门口。
然而在这齐整的队伍中，却有一人不同。摄政王端坐马上，他一袭玄墨色锦衣笔挺利落，上绣一字并肩王制半面山河纹络，凛然双眸深沉似海，衬得他更是惶惶让人不敢直视。
姬庭目光冷漠地扫过诸人，见他们纷纷低头，便掺上了一丝不耐和不屑。就是这群人，浪费他陪石榴的时间。
马蹄声落，姬庭翻身下马，早就战战兢兢等着的人连忙上前行礼，随后低声道：“王爷，治水队正在快马加鞭回京，约三四日便可抵达，今日怕是……”
姬庭微微抬手，止了他的话音。他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人群，心头不屑哂笑。
姬天泽打的主意当他不懂吗？他姬庭为这姬国开辟了多少新疆域，让周遭原本蠢蠢欲动的诸国都安定下来，这些蠢货倒好，一个个醉心权欲，如今竟敢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人还不少。呵，他倒要看看，他们打算怎么翻天？
长袖看似漫不经心一甩，一阵厉风飒然，姬庭率先迈开了步子，似笑非笑的声音悠悠传开：“朝时将至，怎么，诸位大臣打算让皇上在堂上等着？”
今日朝堂必然要扯皮一阵，姬庭知晓，只是当他在嗡嗡声中站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拧了拧眉。
再这么扯下去，连他家小傻子的午饭都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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