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恶魔的面孔
星禹高中新生开学比较晚，足足比高三生晚了一个星期。所以，当楚艾钰背着书包往教室赶时，看到的都是新生们不紧不慢去报到的场景。
看着这一张张青涩的脸庞，楚艾钰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高三了，在初来乍到的学弟、学妹眼中当数“古董级”人物。
大多数的新生都是和家长一起来的，他们亦步亦趋地跟在父母身后，用怯生生又带有一丝憧憬的眼神打量着新的校园。去教室的路上，楚艾钰一连遇到好几个向她问路的新生，他们一口一个“学姐”叫得亲热，这个称呼却让她的压力感倍增。
图书馆旁的景观路上，各个社团在招新，阵仗一个比一个大，宣传声此起彼伏，特别热闹。
楚艾钰好奇地走近了一些，却从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陈希的身影，他穿着米白色的连帽卫衣，笑容明媚地站在亮黄色的简易帐篷下，正和几个新生聊着天。
陈希还没开学，应该是学生会的学弟、学妹们想要借他的名气好好宣传一下，把他拉来的。
楚艾钰顿住脚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开。
几天前，于浅宸借走了她的语文作业本，说今天还给她，可直到下课，他都没有出现。
楚艾钰特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为什么没来上课。于浅宸很快回复，说自己昨晚吃坏了肚子，去了医院，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正在来的路上，让她去操场等他。
操场上人很少，楚艾钰随便找了一条长椅，刚刚坐下，就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笑声。转过头，一个一人多高的白熊人偶出现在她面前。
“啊啊啊——”楚艾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来操场的路上，她就觉得被人跟踪，可每当她回头时，又看不到人，难不成是这只大白熊？
楚艾钰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可是，谁会在学校里穿着白熊玩偶服大摇大摆地跟踪人啊，该不会是变态吧！
楚艾钰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想法吓住了，她默默地攥起拳头，寻找“逃跑”的路线。
正当她想要顺着操场侧门离开时，白熊突然迈着笨重的步伐朝她走过来。
“我数十下，你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了啊！”楚艾钰大声喊着，急得在原地跺脚。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远的缘故，白熊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楚艾钰闭上眼睛，在白熊距自己只有半米时，握紧拳头朝着对方的肚子挥了一拳。
白熊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攻击，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后仰面栽倒在地。
玩偶服太过笨重，白熊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只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
“变态狂，你刚刚是不是在跟踪我？”楚艾钰抱住熊脑袋，又挥了一拳。
白熊用笨重的双臂护着脑袋拼命摇头，如此激烈的反应，更加重了楚艾钰的疑心。
楚艾钰加重了力道，想要将熊脑袋摘下来，快要成功时，叶萧凌突然从槐树旁兴奋地探出头：“微笑姐加油！”
听到叶萧凌的声音，楚艾钰有点儿蒙，想到于浅宸让她去操场的短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瞪大眼睛坐在原地，看到白熊慢悠悠地坐起来……下一秒，映入楚艾钰眼帘的就是于浅宸一头类似鸟窝的头发和夸张的一字眉。而且，他的颧骨上还有两团腮红，唇角的一颗黑点也格外显眼。
太有冲击性了！楚艾钰憋着笑，脸涨得通红。
“闷死我了！叶萧凌你出的什么鬼主意！”于浅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楚艾钰强忍笑意，看了看于浅宸，又看了看叶萧凌：“叶萧凌，你在搞什么鬼？还有，于浅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微笑姐，这妆容好看吧？我照着如花化的。”叶萧凌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我哥是不是特别适合这个装扮？”
“如花？不是说好化小丑妆吗？”于浅宸瞪了她一眼。
“可是化着化着，我就觉得如花更适合你，所以……就自由发挥了一小下。”叶萧凌扑闪着大眼睛，趁于浅宸不注意，拿出手机拍了照片。
于浅宸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伸手要抢手机，可是被叶萧凌灵活地躲开了。
“……你先追到我再说吧！”叶萧凌冲于浅宸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远了。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于浅宸恨得咬牙切齿，把熊脑袋扔在一边追了上去。
叶萧凌在前面扮鬼脸挑衅，于浅宸顶着一脸如花妆又气又恼地在后面追。
看到这一幕，楚艾钰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到她开怀大笑的模样，于浅宸的唇角也不由得浮上一丝笑意。也算值得了吧？虽然被化成这副样子，至少让她开心的目的达到了啊。
叶萧凌反应很快，总是在于浅宸快要抓到她之后，一个转身，“嗖”地又跑没影。
于浅宸索性放弃，去了卫生间。
叶萧凌见于浅宸不再追她，松了一口气，走到楚艾钰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累死我了。”虽然嚷嚷着自己累，可嘴巴还是没休息，一个劲儿显摆自己如何施展计划，如何糊弄于浅宸，把他变成如花。
跑了这么久，她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楚艾钰递过矿泉水，看她丝毫不做作地拧开瓶盖，“咕噜噜”地喝了大半瓶。
虽说入了秋，可下午的阳光还是很强烈，楚艾钰侧了侧身，整个人陷入树荫里。
黄澄澄的日光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落在叶萧凌红润的脸庞上，将她衬得越发可爱俏皮。
楚艾钰盯着叶萧凌的侧脸有些出神，她是那样阳光乐观，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不会放在心上。也多亏了她，才能让自己内心冰冷的角落重新温暖起来。
“对了，你移民的事情怎么样了？”楚艾钰犹豫着开口，“而且，和于浅宸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叶萧凌来了精神，眨了眨眼睛，说，“我妈答应留下来了，我不用去澳洲了！这都是于浅宸的功劳，他一搬回家，妈妈就不走了。”
“于浅宸搬回去了？”楚艾钰有些诧异。
“是啊，意外吧？我也超意外的。”
叶萧凌絮絮叨叨地诉说起来……
原来，就在叶萧凌找她哭得昏天黑地的那天晚上，于浅宸突然拉着行李箱回了家。
于之行出差还没有回来，家里只剩叶垣君一个人，听到有人开门，她以为是小偷，连忙到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打开灯，就看到正在玄关换鞋的于浅宸。
场面不能再尴尬了。
叶垣君连忙将水果刀背到身后，解释起来：“小宸，你别误会，我……以为是小偷进来了。”
纵然叶垣君是长辈，可面对于浅宸，她还是觉得愧疚，姿态自然放得很低。
于浅宸没有说话，叶垣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生怕说错话惹他不耐烦。
空气静了很久，叶垣君觉得于浅宸不会理自己，正打算离开，于浅宸却叫住了她。
“家里……有面条吗？”于浅宸拉着行李箱走到她面前，平静地问。
叶垣君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有有有。你等我十分钟，马上就好。”她的眼里浮起一层水雾，慌慌张张地去厨房忙活起来。
叶萧凌回家的时候，于浅宸正坐在餐厅安静地吃着面。
哭了很久，肚子早就饿了，叶萧凌的注意力全在于浅宸面前那碗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她眼巴巴地望着妈妈，吞了一下口水：“妈，面条还有吗？”
叶垣君摇摇头，却在于浅宸吃完面之后，又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
那个瞬间，叶萧凌觉得自己是捡来的。
说起来，那天晚上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吃完面条之后，于浅宸就回房间睡觉了。倒是叶萧凌，一晚上都没睡着。她好奇于浅宸为什么会突然回家，却又不敢开口问，只能自己憋着。后来，她和于浅宸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偶尔还会说几句话，所以大着胆子问他搬回来的原因……
说到这儿，叶萧凌顿了一下，故意卖关子：“你猜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他就和我说了三个字‘想通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他想通了什么。”叶萧凌噘着嘴，显然不满意于浅宸的答案。
“别管因为什么，只要他回家，就是好事啊！”楚艾钰安慰道，心里也好奇起来，难道是自己之前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繁茂的槐树叶在她心里密密麻麻地交叠着，楚艾钰一时间晃了神，朝于浅宸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倦鸟归巢”，这个词也许更适合他。
于浅宸实在受不了这一身快要将他闷死的人偶服，以及叶萧凌给他化的如花妆，只好到男厕所将人偶服换下来，把脸洗干净。可搓得额头都红了，还是没将那该死的一字眉弄掉。
“死丫头……”他愤愤地骂了一声。
眼睛进了水，看不清楚，于浅宸摸了摸一旁的抽纸机，发现里面的纸早就用光了。
他刚准备用袖子擦，手心里突然塞进两张纸。
“谢谢啊！”他没有多想，擦完眼睛之后，抬头就看到镜子里正在朝自己颔首微笑的陈希。
厕所很暗，昏暗的灯光下陈希的脸色有些惨白，于浅宸差点儿没吓出心脏病来。
“你好。”陈希又笑了一下。
难道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于浅宸对陈希有所防备，握紧了拳头。
陈希笑了笑，又说了一句：“放心，我找你不是因为上次的事。”
于浅宸干笑两声，粗暴地甩了甩手上的水。水花溅到陈希的衣领上，但他依旧神色淡然。
过于平静的表情让于浅宸心里发怵，他暗暗挺直脊背，对上陈希的视线：“找我有事？”
“嗯。”陈希点了点头，“不过，咱们能换个地方聊吗？”
厕所门口，确实不适合聊天，也不适合打架。于浅宸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
脸上的水分都蒸干了，芝麻大小的纸巾碎屑粘在额角，一抹全都掉下来，于浅宸大大咧咧地用袖子擦了擦，刚走到人工湖，就听到身后陈希的声音。
“你和微笑是朋友？”
于浅宸顿住脚步，语气笃定：“当然。”可能是觉察到陈希在试探他，又急忙补充道：“不过，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陈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想起刚才操场上那个穿着白熊人偶服、笑得肆意的少年。
“那……你是因为她的家庭背景？”陈希顿了顿，“或者说，你真的了解她吗？”
话题开始变得奇怪，于浅宸隐约有一种穿越到蹩脚偶像剧里的感觉。家庭背景？难道做朋友还需要考虑这个因素？
“我了不了解她和你有什么关系？”于浅宸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陈希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有关系，这对我很重要。”
他的眼神很认真，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于浅宸避开视线，漫不经心地说：“韩微笑很真实，也很坦荡，所以我把她当作朋友。”
更重要的是，她是他记忆中，那份独一无二的宝藏。
“真实？坦荡？”陈希重复了一遍，“如果你知道真相的话，还会相信她，守在她身边吗？”
于浅宸越发糊涂起来，根本不知道陈希想要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于浅宸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被陈希的话拦住了脚步。
“微笑她，不是韩家千金。”陈希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沉重地砸在于浅宸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时间听你开玩笑。”于浅宸付之一笑，不愿相信陈希的话。
陈希似乎料到于浅宸的反应，抛出更多的证据：“韩微笑并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是——楚艾钰。”
楚艾钰。于浅宸默念了一遍。
“她是韩家的干女儿，和韩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于浅宸倏地转过身，语气有些颤抖：“不可能，我几年前亲眼见过她，她怎么可能是韩栋的干女儿？”
“韩栋的确有女儿，叫韩萱然，早就在一年前因病去世了。你记忆中的女孩，应该是韩萱然，然而不是楚艾钰。”陈希不紧不慢地解释。
韩萱然，因病去世。
“妈妈说等我长大了，给我买很多化妆品，我以后肯定会变得很漂亮。”
“那你还是别长大了，你变漂亮了我可就认不出你了。”
“哼！我现在不漂亮吗？不过要是长大以后没有现在漂亮，我宁愿不长大了。”
“女孩子家家，这么自恋不好。”
“喂！”
“怎么了？”
“你说——长大以后，你会不会认不出我啊？”
“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你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认得。”
……
记忆中的声音在渐渐远去，于浅宸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双手不住地颤抖……
如此过激的反应，出乎陈希的意料，也并非他的本意。
其实，早在很早之前，他陪韩栋应酬时，就听于之行说起过于浅宸和韩萱然小时候的事。
也是那时，陈希才知道于浅宸认错了人。
也许是觉得楚艾钰太过可怜，又或许是出于彼此的惺惺相惜，他不愿意楚艾钰成为别人的替代品：“微笑她很可怜，父母双双失踪。认识她以后，很少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过几天，我就离开繁都了，和你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把她当作别人的替代品……”
后来陈希又说了什么，于浅宸完全没有听进去。
原来，他还是没认出她的模样。
记忆中的女孩，最终没有长大，活在了生命中最漂亮的年纪。
“我哥是不是掉厕所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妈还非让我等他一起回家。”
黄昏时分，叶萧凌实在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拉着楚艾钰去男厕所附近转了一圈，又踮着脚往里面望了望。她的举动着实吓坏了从厕所出来的人，也招来了很多白眼。
楚艾钰只觉尴尬，急忙拉着她离开这里。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往男厕所望呢？会被人当作变态的。”她实在摸不清叶萧凌的脑回路，如果想找于浅宸，在外面喊一下就好了啊。
“对不起嘛……”叶萧凌嘟囔着，不开心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好啦，我没有怪你，笑一下……”楚艾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下一秒，却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微笑？”陈希先她一步打了声招呼，然后在楚艾钰转过身准备离开的前一秒，迅速拦在她面前说，“我能和你聊一下吗？就十分钟。”
陈希态度诚恳，楚艾钰勉强同意。
一旁的叶萧凌识趣地找了个理由，说她先去找于浅宸，等楚艾钰聊完之后再打电话会合。没等楚艾钰同意，叶萧凌就“嗖”的一声，跑没影了。
真是“笨队友”，楚艾钰嘟囔了一句，本来还想用她挡一下的，结果跑得比谁都快。
叶萧凌离开之后，陈希才开口：“微笑，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
“嗯，然后呢？”楚艾钰冷冷地看着他。
从她的表情里，陈希看到了厌恶。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她面前：“这张银行卡给你，密码987123，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存钱，虽然里面的钱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听到这句话，楚艾钰的表情已经从愕然变成了愤怒。果真是一举一动都监控得很到位，就连自己小心翼翼存钱的事都被他挖了出来。
想必韩栋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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