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与时间差一个对不起
一回到家，楚艾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搜索与“游艇事故”有关的新闻，可检索出来的都是很多年前的新闻，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她又在搜索栏输入“谢烨林”三个字，出来的都是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物。
叶萧凌说谢烨林父母在繁都日报工作，跑的基本是商界这条线。兢兢业业忙碌多年，终于在半年前升了职，一个成了新闻部部长，一个成了广告部部长。
晋升的时间很巧合，都是在游艇事故发生后的一个月内。
可惜叶萧凌不知道谢烨林父母的名字，楚艾钰只好碰碰运气，试着搜索“繁都日报新闻部谢”。相关的信息很快出来，一个叫作“谢俊”的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关谢俊的信息详情页里，附了一张照片，虽然照片里的男人和记忆中的面孔有些出入，可楚艾钰还是能通过他的轮廓以及眉眼做出判断。
她曾经在游艇上见过这个男人！
半年前的游艇盛宴，来的大多是名流富贾，只有寥寥几位媒体记者受邀参加，所以她对那几个挂着记者证、拿着相机的人印象格外深刻。
楚艾钰记得当时自己和妈妈正往游艇上走，这个男人走在她们前面，拿着相机对着四周不停地拍，快门键被按得“咔咔”响。
他迟迟不动，妈妈催促道：“走不走啊你，别挡道。”
男人头顶的发量稀少，已有“地中海”的趋势。他不耐烦地转过头，打量了她和妈妈一眼，随即露出轻蔑的笑容。
楚艾钰一直很敏感，也是这种天生的敏感，让她对周遭的事物都保持着鲜活的记忆。
那个男人鄙夷的神态，随着回忆再次浮现在眼前。
其实，在叶萧凌说起谢烨林父母的身份后，楚艾钰就有一种猜测，她觉得他们和那场游艇事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是真的。
谢俊的相机里，一定留有与游艇事故有关的照片，而那些照片，很可能成为打开真相的钥匙！
楚艾钰在网上搜过谢俊的采访，发现他很多的采访都在鼓吹韩栋。而且谢俊既然能受邀参加游艇晚宴，就足以说明他和韩家之间的交情匪浅。
为了问到谢俊的住址，并且让林玥芬不起疑心，楚艾钰谎称班主任布置了一项采访任务，要求他们在周末完成，主题是“最‘可爱’的人”。
“我想采访记者，毕竟他们这个群体比较特殊，一直是他们记录别人，好像很少有人记录他们。”楚艾钰认真地说，“您有认识的记者朋友吗？”
林玥芬对楚艾钰的话深信不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繁都几个报社的记者我都接触过，不过最近没怎么联系。”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通讯录。
楚艾钰旁敲侧击：“听同学说，繁都日报是繁都最大的报社，很多有价值的新闻都是他们挖到的。不过他们好像很忙，应该采访不到了。”
“繁都日报？我和新闻部部长谢俊还是有交情的。”林玥芬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担心，我跟谢俊约一下时间，你直接采访他就好啦。”
“真的吗？太好了。”楚艾钰佯装激动地抱住林玥芬，“不过，不知道谢叔叔明天上午有没有时间。”
“明天上午？”林玥芬想了想，说，“福利院明天上午有活动，我不去不合适。咱们约下午吧，这样我还能陪你去，你一个人去我不太放心。”
“我都这么大了，您还不放心？”楚艾钰撒娇道，“谢叔叔和您这么熟，我自己能搞定的。况且这项任务拖了很久，再不完成就来不及了……”楚艾钰事前看过林玥芬放在床头柜上的日历，她在12号那里备注着： 下午福利院活动 。
林玥芬习惯在日历上备注上相关日程，以便提醒自己。楚艾钰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提出要在上午采访谢俊。因为，只有林玥芬不在场，她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林玥芬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给谢俊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谢俊在电话里热情地答应下来，又说了很多巴结的客套话。
第二天上午，林玥芬离开之后，楚艾钰就出了门。
谢俊住在金岛小区，这个小区远离市中心，坐落在政府准备拆迁的老城区里。楚艾钰足足坐了40分钟的公交车，才来到目的地。
其实，在见到谢俊之前，楚艾钰还在担心他会认出自己，但是这种顾虑很快被他的“热情”打消了。
谢俊等在小区门口，见到楚艾钰急忙迎了上去，熟络地嘘寒问暖，还顺便打听了一下韩栋最近的动态。
楚艾钰看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满脸泛着油光的中年男人，又想到游艇晚宴时他鄙夷的眼神，只觉得讽刺。
林玥芬曾经说过，给她冠上韩家的姓氏，是对她最好的保护。那时的楚艾钰并不了解这句话的深意，可是短短几个月后，她便从见过的人身上领会了。
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家庭背景真的很重要，它会直接影响对方对你的态度。
这片老小区没有电梯，虽说只有6楼，可楚艾钰还是累出一身汗。按理来说，以谢俊的地位，是不会住这种要拆迁的小区的，难道有什么特殊的隐情？
“到了。”
谢俊的声音让楚艾钰回过神，她礼貌地笑了一下，跟在谢俊身后进了屋。整个屋子并不大，因为年份有些久，有的墙面还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谢俊的妻子张丽正在厨房忙碌着，见到楚艾钰，笑着问好，然后从厨房端出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楚艾钰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将录音笔打开，放到沙发的缝隙中。
“微笑，你今年多大了？”张丽剥开一个橙子递到她面前。
“十七岁。”楚艾钰回答道。
“十七岁？”张丽有一瞬间的恍惚。
谢俊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妻子的肩膀，笑着对楚艾钰说：“上高三了吧？压力大不大？听说星禹高中很严格。”
“嗯，是很严格，所以我总怀念自己在长兴中学上学的日子。”楚艾钰撒了个谎。
游艇触礁，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激起任何舆论，背后肯定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谢俊很可能是受益者。以他新闻人的直觉，如果楚艾钰贸然提到游艇晚宴的事，他肯定有所警觉。
所以，楚艾钰想用谢烨林的事击垮谢氏夫妇的心理防线，以便探知游艇触礁的真相。
长兴中学包括初中和高中，是谢烨林曾经就读的学校。果然，听到“长兴中学”四个字后，张丽神色骤变，剥橙子的手颤抖起来。
谢俊连忙岔开话题：“对了，微笑，你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什么呢？”
楚艾钰答非所问：“谢烨林是我隔壁班的同学。”
话音刚落，谢俊终于变了脸色：“微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了解谢烨林她离开的真相，虽然很抱歉提起你们的伤心事，可这件事牵扯到另外一个人，我没办法视若无睹。”楚艾钰步步紧逼。
谢俊冷漠地哼出一句：“不好意思，我们不想再提这件事。”
楚艾钰站起来，丝毫不给谢俊逃避的机会：“可因为这件事，夏晚晚成了同学们孤立的对象，这三年，她一直生活在痛苦中。”
谢俊的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线，警惕地看着楚艾钰，声音也尖锐起来：“是她让你来的？”
从刚才开始，谢俊就在避重就轻，楚艾钰不想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加重了语气：“您的女儿一向乐观，怎么会得抑郁症？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离开，却没人知道她离开的原因，不可悲吗？”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太过沉重，张丽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哭起来。
谢俊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
看到他们如此反常的表现，楚艾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谢烨林事件的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谢俊比她想象中还要敏感，楚艾钰根本没机会提到“游艇触礁”这件事，就被他赶了出来。
幸运的是，楚艾钰刚走到小区门口，耳机里就传来了谢俊的声音。藏在沙发缝隙中的录音笔把夫妻俩的对话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老谢，是我们害了女儿，如果不是我们对她期望太高，给她施加压力，她怎么会想不开……”张丽断断续续地哭泣着。
“这种话你不能再说了！要是说出去的话，别人怎么看我们？记住，女儿是得了抑郁症，被夏晚晚刺激的！”
“可是，女儿的那封遗书，像扎在我心口上的刺，它不断提醒我，女儿是因为咱们才想不开去……”
对话戛然而止，耳机里只剩下张丽的啜泣声和谢俊无何奈何的叹息。
楚艾钰久久无法回神，她仿佛看到谢烨林站在天台上，一脸淡然。月色皎洁如水，她将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抛向空中，然后随着飘落的纸张奋不顾身地扑进这幽深的黑夜……
听叶萧凌说起过谢烨林，在她的描述中，谢烨林是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她总是扎着最简单的马尾，穿着舒适的棉布裙。可这样一个单纯天真的女孩，竟然选择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而伤害她的“刽子手”，竟然是她最信赖的父母！
楚艾钰双腿沉重得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转过身往回走去。
门铃按了很久，谢俊才来开门，张丽不在客厅，也许是哭红了眼躲进了卧室。
“不好意思，我钥匙落在你们家了。”楚艾钰径直走向沙发。
谢俊显然不想理她，可是当他看到楚艾钰从沙发缝隙中摸出录音笔时，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慌乱：“微笑，你……”
“没错，我都听到了。”楚艾钰走到谢俊面前，“谢叔叔，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还别人一个公道。记者的底线，不就是真相吗？”
“夏晚晚初三被迫转学，可上了高中还是因为这件事被同学孤立、欺负。如果你们一直隐瞒真相，她也许会成为下一个谢烨林！”
最后这句话，重重地敲醒了谢俊。
如果夏晚晚真的出现意外，追究起来，他是脱不了干系的。可一旦澄清事实，那他的仕途也就不保了。
谢俊还在犹豫，张丽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噙着泪水，将手里的黄色信纸递给楚艾钰，努力平复情绪：“这是烨林留下的遗书，也是事情的真相。”
“老谢，不要再逃避了，你迟迟不愿意离开这里，难道不是在埋怨自己，向女儿赎罪吗？”张丽哽咽地说。
谢俊没有回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封泛黄的信是谢烨林离世一个月之后发现的。这也是谢家父母一开始嚣张跋扈地闹到学校，后来又放弃的原因。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但每句话都异常坚硬。几百字的内容，“累”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
谢烨林在信里提到，她讨厌现在的生活，不喜欢每天练琴，然后在周末和节假日去补习班补习或者辗转各个考场。她说自己连和朋友相处的时间都没有。而每次她想要休息一下时，父母总是拒绝。
所以，她被迫选择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离开。
从始至终，她连一句“我离开之后你们别太难过”这样的敷衍安抚都没有说。
她是真的厌恶了吧，厌恶父母给她安排好的一切。
张丽泣不成声：“我们守了她十四年啊，最后……只换来这一纸控诉……”
谢俊一言不发地瘫坐在沙发上，失神地望着窗外。他自责地想，如果在女儿提出不想练琴的那天，爽快地带她去游乐场放松一下，或者，多听听她的诉求，说一句“辛苦的话就休息一下”，自己只要做出一点儿改变，不给她那么大压力，结果都不可能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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