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别用伤口治愈疼痛
星禹高中向来在课业上分秒必争，暑假也只有短短的半个月。楚艾钰还来不及享受假期的快乐，就又急匆匆地踏上了高三的奋斗之路。
繁都的八月，用项元的话来说，就是“只要在操场上走一圈，保准外焦里嫩，撒点儿孜然都能成烤串”。空调全天候开着，将教室内外调成两个季节，可还是能从窗户的缝隙处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气。
不过，相比叫苦连天的同学们，楚艾钰的感觉倒没有那么强烈。以前她在明远高中就读时，整个夏天都是靠教室里几台老旧的电风扇挨过去，现在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
窗外的槐树，暗绿色的叶子被阳光照得透亮，脉络历历可数，圆锥花序上的淡黄色小花在日光下愈发神采奕奕，一团又一团地紧紧挨着，似明亮的烛火。
操场上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则被晒得干巴巴的，依稀还能看到一股热流。篮球场上空荡荡的，不见昔日少年们争先投篮的场景。
任谁都怕变成孜然味的烤串吧，楚艾钰笑了笑。
教室里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但大家似乎还没进入学习状态，一个个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强撑着眼皮瞅着黑板。
“这道题错得非常可惜！”数学老师慷慨激昂地分析着刚刚结束的高考试卷，“这次高考，咱们学校就有不少同学做错了这道题。大家一定要注意，求解函数单调区间不能忘记定义域优先的原则……”
数学老师讲得面红耳赤，讲尺都快把黑板敲出一条缝。他顿了顿，刚低头抿了一口茶，就瞥见同学们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
“不想考零分就给我睁大眼睛仔细看！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是想造反啊！”他猛地敲了敲黑板。黑板上白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散开，似有若无的，就好像老师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怎么都抓不住。
楚艾钰低着头，用指腹摩挲着课本，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马上就要高考”的声音。高考真的要来了？可她怎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思绪放空了一会儿，楚艾钰从书包里拿出风油精，在指腹上倒了一点儿抹在太阳穴。一阵短暂的灼热感后便是持续不断的清凉，她暗暗地吐了口气，刚准备闭上眼睛休息一下，项元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他皱着眉捏着鼻子，表情极为委屈：“微笑，你这风油精太呛人了，味道还有些臭臭的。”
项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足以在安静得只有老师讲话的教室里掀起一阵飓风。
一根粉笔凌空擦过额角，项元抬起头，表情更加委屈了。
“项元，怎么又是你？”数学老师板着脸说。
项元苦着一张脸，拿起数学课本往教室外走：“老师，我错了，我这就去门口罚站。”
罚站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早就习惯了。同学们低声窃笑，楚艾钰开始还有点儿疑惑，可当她瞥见项元手里的数学课本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项元在数学书里夹了一本漫画书！他这哪儿是罚站啊，分明是去放松，楚艾钰偷偷笑了笑，没想到竟然引起了数学老师的注意。
数学老师瞪了她一眼，楚艾钰心虚地低下头。
自从于浅宸和项元换了位置之后，她的名声就在突如其来的牵扯中急转直下。她怀疑项元身上安装了“万能老师磁铁”，动不动就能把老师们的目光吸引过来。在项元的影响下，数学老师连带着瞪了她好几次。
“韩……”
“老师，刚刚那道题我有更简便的算法！”数学老师刚想开口，于浅宸突然站起来打断她的话。
“是吗？”数学老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你上来解答一下。”
楚艾钰松了一口气，偷偷抬起头望向讲台上的于浅宸。于浅宸站在微胖的数学老师身旁，比后者整整高了一头。他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肩膀上的两条蓝色条纹随着他摆动的手臂上下舞动着，粉笔敲击着黑板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几分钟后，于浅宸写出了详细的解题步骤。他自信地勾了勾嘴角：“老师，这样做行吗？”
“当然可以啊！你现在已经会用微积分来解题了，相当不错！”数学老师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心里的余火也随之烟消云散。
星禹和明远最大的不同，就是十分注重学习成绩，老师们会格外青睐优等生，一些优等生常常仗着老师们的青睐有恃无恐，比如于浅宸。而成绩中等偏下的就比较倒霉，经常战战兢兢，比如楚艾钰。
托了项元的福，楚艾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端端正正地坐着，以防走神被数学老师逮住，直到下课铃响，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于浅宸见她一脸苦相，调侃道：“项元没有说错，风油精的味道确实臭臭的。”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而且，你愁眉苦脸的样子，特别像甜品店的努努。”
“努努？”楚艾钰好奇地抬起头。
“嗯。”于浅宸表情诚恳，一本正经地说，“每当它饿了，就会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哦，对了，努努是只特别可爱的柯基。”
柯基？
楚艾钰意识到于浅宸在调侃她，随手抓起课本扔了过去，后者躲闪不及，胸口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重击”。
“你下手也太狠了。”于浅宸故意捂住胸口，装作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可楚艾钰完全不为所动，她看得清清楚楚，于浅宸的样子分明是装的。
于浅宸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轻轻推了推她：“喂！”
“干吗？”楚艾钰冷哼一声。
“我们和好吧！”
“和好？我们在甜品店不就和好了吗？”楚艾钰疑惑道。
于浅宸摸了摸鼻子，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表情很是纠结。
最后，他闭上眼把心一横：“和好的话，座位总要换回来的吧……”声音越来越轻，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比起指甲油，我还是觉得风油精的味道好一些。”
楚艾钰笑了笑，知道他说的是新同桌黎樰莉的指甲油。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黎樰莉和李婷刚进教室，看到楚艾钰和于浅宸正有说有笑。李婷开口为黎樰莉打抱不平：“这个韩微笑可真的是……”话还没有说完，黎樰莉已经黑着脸回到她自己座位。
项元结束罚站后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座位已经易主，于是认命地收拾东西回了原位。刚一坐下，蒋黎欢便扭过头握住他的手：“热烈欢迎项元同学被打回老巢。”
项元狠狠捏了一下蒋黎欢的虎口。
一旁的黎樰莉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项元没有听清，抬头见她眉头拧得极深。
“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儿，一身的汗臭味。”黎樰莉嫌弃地用课本扇了扇，“还有你，蒋黎欢。你太吵了，影响我学习。”
蒋黎欢和项元互换了下眼神。
你同桌今天忘吃药了？
或许是吧。
项元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黎樰莉一眼，见黎樰莉正直勾勾地盯着于浅宸的方向，手上的笔都快被她折成两截了。
气压太低了，项元缩了缩肩膀。
黎樰莉心里很不平衡，她的家境虽然赶不上韩微笑，可是父母在繁都也算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带着父母光环的她，在班级里一直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可是自从韩微笑转到他们班之后，项元那几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天天围着她转。前一阵子于浅宸还对她爱搭不理的，可现在……
下了晚自习，楚艾钰像往常一样走出学校，走到门口却没看到司机老钟的身影。
“等司机呢？真矫情，上个学还要车接车送。”
“就是啊，都高中生了，还让家里送，显摆什么啊？”
三两个认识的女生从她身边走过，酸溜溜的声音让楚艾钰心里不是滋味。其实，她也不想这么高调，可自从上了高三，林玥芬就安排司机老钟每天接送她。楚艾钰拒绝过，但林玥芬一直坚持，说高三是最重要的一年，要负责她的安全。最后，楚艾钰只好妥协。可她总觉得林玥芬这样做不单单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很可能是因为丧女之痛产生的控制欲，或者为了更方便地监控她。
自从知道韩栋派陈希监视她以后，楚艾钰就对林玥芬产生了抵触，毕竟韩栋和林玥芬是夫妻，谁能保证林玥芬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呢？
楚艾钰在人群中扫了几眼，意外地看见了陈希。陈希站在校门口不远处的槐树旁，正低着头和一个外形乖巧的女孩聊天。
陈希怎么会来学校？他不是毕业了吗？而且听陈婶说，他从夏令营回来后就找了个兼职，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是什么事让他这个时间来学校的？
很多疑问在楚艾钰脑海里打转，可她却不愿问出口。她刚想转过身离开，却在看清女孩长相的那一瞬间顿住了脚步。
微弱的路灯，涌出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褪了色，只剩下少女脸上愈发鲜艳的绯红。
她紧张地抓着衣角，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视陈希的视线。这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无一不在表露着她的心事。
“陈希，你这次高考发挥得真好，太厉害了！”
“正常发挥而已。”
“没想到我们是一个大学，以后要拜托你了。”
“不要那么客气，互相照应就好了。”
陈希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看着如此亲近，但又那么陌生。楚艾钰认真回忆了一下，总觉得女孩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往前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看了看。这个女孩经常出现在陈希身边，似乎是陈希的同学，貌似叫……
楚艾钰努力地回忆着女孩的名字，在最后呼之欲出的那一刻被人打断。
“发什么呆呢？”于浅宸推着单车停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次从操场离开的那个男生？于浅宸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楚艾钰没理于浅宸，掏出手机给钟叔打了个电话。钟叔在电话里不住道歉，说他临时有事请了假，这两天接送她上下学的事情就交给陈希负责了。
楚艾钰这才明白，陈希这么晚来学校，原来是来接她放学。
“韩先生……”
“最近她没有和什么可疑的人来往，也没有外出见过什么人……”
这些被遗忘在操场上的声音，总是时不时地提醒着她，在她惊慌失措、茫然无助时，从未缺席的这个人，不过是掐好了每一个时间点，“别有用心”地参与而已。她曾把陈希当作朋友，无条件地信任他，现在这份信任荡然无存。
所以，无论陈希是不是应翰，她都不会原谅。
见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于浅宸有些担心，他总觉得她的反常与校门口的男生有关。如果仅仅因为男生单纯的离开，韩微笑的反应不会如此。
他想了想，朝着男生的方向走去……待他回来的时候，韩微笑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看她的样子，似乎在愣神。
“喂！”于浅宸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漫不经心地挥了两下。楚艾钰回过神，不满地侧了侧身：“你吓我干什么？”
于浅宸的手僵在半空。
吓她？开什么玩笑？若不是看她心不在焉，一脸受伤的模样，他才懒得理她！于浅宸揉了揉右手，刚才太用力了，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发胀。
“好吧好吧……我不该吓你。”见她情绪低落，于浅宸选择暂时低头，“不过，看在我替你教训他的分儿上，你就别生气了。”
“啊？”楚艾钰一脸疑惑。
“就是校门口的那个男生，我刚刚帮你狠狠揍了他一顿。怎么样？够义气吧？”于浅宸挑了挑眉。
楚艾钰怔了一下，随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陈希虽然彬彬有礼，但受到侮辱肯定会还手，一旦还手，于浅宸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楚艾钰摇了摇头，认定于浅宸是为了逗自己开心随意胡诌。
“够够够……”楚艾钰敷衍地回答，转身离开。
于浅宸急忙推着单车跟上去，他走到一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下：“别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别像河豚。”
“河豚？”
“对啊，一生气就鼓成球，最后生气气死了……”
“于浅宸！你才是球！”
……
夜晚的星禹校园寂寥无声，学生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女孩看着陈希微微红肿的嘴角，急出了眼泪：“你没事吧？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怎么能突然冲过来就打人呢？下手也太狠了。”女孩伸出手，想擦一下他嘴角残留的血迹，陈希却不着痕迹地避开。
他平静地看了眼时间，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跨上单车：“算了，咱们走吧。”
“哦，好吧。”女孩讪讪地收回手，跟在陈希身后离开了学校。
第二天，晚自习结束后，同学们争先离开教室。
夏季的夜晚闷热异常，关了空调之后，窒息的热气扑面而来，楚艾钰不敢停留，急忙收拾好书包就往教室外走。
“带这么多书，不嫌沉啊？”于浅宸走到她面前，拎了拎书包，揶揄道。
“没办法，化学和物理的很多公式我都没背下来。”楚艾钰皱了皱眉头。
收拾书包时，她也纠结着想少带点儿书，可是又觉得每一本都有用，索性都装了进去。
于浅宸抽了抽嘴角，将化学和物理课本从她的书包里抽了出来，然后将两本薄薄的笔记本塞了进去：“这里面是我整理的公式，以你的智商看书肯定找不到重点，还是看笔记吧。”他说着，又顺手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一袋牛奶，“这个就当作报酬了。”
似乎怕她反悔，又急忙撕开包装喝了几口。
楚艾钰懒得理他，侧了侧身走出教室。
走廊里安安静静，甬道旁的灯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暖暖地洒在她身上。夜晚的微风吹着槐树油绿的树叶摇曳，哗哗地响。
楚艾钰慢慢地走到楼梯口，发现有人等在那里。
“同学……”女人从楼梯的暗影中走出来，露出饱经风霜的脸庞，眼角的皱纹很明显，“我想问一下，于浅宸在哪个班级啊？”
“于浅宸？您是……”
“我是小宸的……”女人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什么词语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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