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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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面含微笑才能春暖花开

一个月后,繁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大雪来势汹汹,但很短暂,印象里,刺骨的寒风还在耳旁呼啸,转眼晴天一来,就将漫天飞扬的雪花须臾间一扫而光。

楚艾钰出院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定期去医院复查,她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生活轨迹。

爸爸替她请了长假,说等到她完全康复再回学校上课。为了不让他担心,她答应下来,但还是会在家里复习功课。

很多时候,她好像忘了这个冬天的记忆,甚至鲜少去照镜子看自己眼尾的疤痕。可她偏偏清楚地记得疤痕的形状,也清楚地记得,这是妈妈离开的第七十一天,应翰不告而别的第四十六天。

“林国佳!你还在这儿玩乌龟?作业写完了?马上就要中考了,你不想上高中了是吧?”

“啊,你别动我小乌龟!烦死了,每天就知道念念念……”

“我念你这不是为你好吗?你看看人家小钰,连个念的人都没有,等你和她一样,你就知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数学课本翻开一半,楚艾钰却失了神。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出事之后,邻居们教育孩子时,总能带上她的名字。“你看看人家小钰……”“小钰都没有……你却有……”“你要珍惜啊,比起小钰……”类似的话,听着很是刺耳。

楚艾钰将课本扔在一旁,双手捂住耳朵,想要隔绝那些恼人的声音。

可是屋子里安静极了,那些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她索性出了门,将那些声音扔在耳后。

今天是周末,同学们应该都坐在补习班里争分夺秒地为高考做准备。缺课那么久,她已经赶不上进度了。

楚艾钰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没走多久脑海里却浮现出爸爸发现自己不在家时焦灼的神态,来不及多想,又急匆匆地往回赶。

楚傅伟正在开门,他似乎在专心地想着什么事情,并没有察觉女儿站在身后,钥匙换了又换,才终于把门打开。

“爸……”楚艾钰打了声招呼,紧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关门时,楚艾钰的视线落在他提着的酒瓶上:“爸,你怎么又买酒了,不是和医生说好了要戒酒吗?”

从她出院之后,爸爸就常常下了班之后泡在酒馆里借酒消愁。上次,更是因为酗酒进了一次急救室。虽然爸爸只字不提妈妈的事,但他一直耿耿于怀。

楚艾钰知道他难过,劝了很多次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屋子里黑黢黢的,楚傅伟打开灯,将白酒放在桌上,又从碗橱里翻出一个瓷碗,倒了满满一碗,霎时间,浓郁的酒香味弥漫开来。

头顶的白炽灯洒下清冷的光,悄无声息地融入白酒中,没有任何温度。

“爸,你不能再喝了……”

楚艾钰伸手挡在碗前的动作终于让楚傅伟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敷衍地抬起眼皮,语气慵懒又倦怠:“今天高兴,爸高兴,就当作庆祝。”

他将手里的塑料袋晃得窸窣作响,声音也跟着摇摇晃晃。除了酒,他还去饭店打包了女儿喜欢吃的菜。

楚艾钰无奈地皱了皱眉,将菜摆盘后疑惑地问:“庆祝?有什么好事吗?”

碗里的酒很快见了底,楚傅伟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好事……好事……”却不说到底是什么事。

楚艾钰低头暗自思忖,能说得上好事的,一定和妈妈有关。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爸爸。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儿的目光,楚傅伟不再盯着碗里的酒,而是抬起头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明天……爸带你去见韩先生。”

“韩先生?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慈善家?”楚艾钰抬起头,听到爸爸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在脑海里反复琢磨着,“为什么要去见韩先生?他知道……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几次都要从她嘴里蹦出来,最后还是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么久了,因为怕爸爸伤心,楚艾钰没有再提起过游艇意外,或者任何与妈妈有关的事。

“你还记得住院时那个通过慈善机构给我们资助的好心人吗?他就是韩先生。明天我带着你亲自上门感谢一下。”

原来就是韩先生帮助了她!楚艾钰不禁错愕。可她从爸爸的表情里读到的情绪,却不像是感激。

韩家的别墅依山傍湖,坐落在人迹罕至的郊区,他们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达目的地。刚下车,那幢白色的欧式建筑便出现在眼前。楚艾钰捶了捶泛酸的腰,望向别墅的眼神里不免有了一丝惊叹。

不远处的三层别墅大气又华丽,纯白色的外墙配以大大的落地窗,似乎能将整片山野美景映入眼底。

环形的露台视野十分开阔,设计大胆而张扬。尤其是巨大的悬挑客厅好似横穿山林,格外抢眼。

这样的地方,楚艾钰从来没有来过。

在她的记忆中,只有自己土生土长的老旧城区和那条破败的解放街道。

街道旁,一栋栋老房子紧紧地挨着,蠖屈蜗潜。杂乱的野草疯长着占满每一个空隙。矮一点儿的房子全年不见光,即使到了夏天也透着阴森森的寒气。哪里比得上眼前这栋华贵大气的别墅,常年沐浴在阳光下。

“小钰,你别忘记爸爸先前叮嘱你的那些事。”楚傅伟见女儿有些出神,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楚艾钰默然地点了点头,内心被爸爸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影响得七上八下。

她低着头沉默地跟在爸爸身后,并不知道之前的嘱咐有什么含义。

犹豫了片刻,她刚想开口将心里的疑惑问个清楚,却听到爸爸说了一声:“到了。”

黑色的铁门外站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女人,女人将乌黑的秀发随意地绾在脑后,一袭米白色针织连衣裙显得她大气华贵。看见楚傅伟和楚艾钰,女人连忙微笑着迎了上去。

这是韩太太吗?她笑得好温柔。楚艾钰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向女人鞠躬问好:“韩太太好。”

女人笑了笑,温柔地解释:“我是陈芳,不是韩太太,你叫我陈婶就好了。”说着,她便引着两个人往前走。

韩家的阿姨竟然这么有气质,楚艾钰暗自嘀咕,同时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脚下的石子路刚刚被水冲洗过,清清爽爽的,走起来格外轻松。道路两旁是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草,长相各异的名贵花种散发着独有的清香,在她眼前铺开一路的锦盛芳华。

方寸之间,都是景致。

推开白色雕花的木质房门,便是环形大厅。大厅内极尽奢华,繁复的灯饰发出冷厉的亮光,四周米白色的墙壁在酒红色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阴影。

楚艾钰局促地站在一旁,只觉压迫。

“你们来了?快坐快坐,这一路辛苦了。”男人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楚艾钰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面前的韩先生。

棱角分明的脸庞尽显威严,挺拔的身姿撑着贴身的西装,有着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

这样一对比,站在对面卑躬屈膝的楚傅伟就瘦弱矮小许多。他完全被韩栋压制住,连脸上挂着的讨好笑容也极其无力。

不得不承认,韩栋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特有的气场。和传闻中一样,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毕竟是经常出现在荧屏上的人。韩栋看人时表情很专注,但这种专注无形之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楚傅伟无所适从。

“多谢韩先生对我们的帮助,这点儿礼物,是我们的心意,希望韩先生不要嫌弃。”楚傅伟弓着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酒礼盒递了过去。

“破费了。”韩栋看了一眼陈婶,“帮我收好。”

楚艾钰一直踌躇不安地站在旁边,偷偷打量着韩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似曾相识,而且每当他说话时,这种感觉就会更加强烈。

“小钰……”楚傅伟压低声音在一旁提醒。

楚艾钰这才回过神,向韩栋欠身行礼:“韩……韩先生您好!”

“你是小钰吧,挺文静的,也懂礼貌,你爸爸教女有方啊……”韩栋压下眼底微不可察的慌乱,熟络地说着客套话。她似乎没有认出自己,韩栋松了一口气,但愧疚和心虚还是让他不敢直视楚艾钰澄澈的双眼。

“来,先吃点儿水果,坐下聊吧。”陈婶切了一些水果,放在桌子上。

“对对对,快坐下,一会儿吃完晚饭再走!”韩栋热情的语气让楚傅伟无法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楚艾钰局促地坐在一旁,她插不上话,只能偶尔在爸爸表达感谢的时候,露出浅浅的微笑。

晚餐很丰盛,可楚艾钰有些拘谨,只顾埋头扒饭。楚傅伟陪韩栋喝了不少酒,把韩栋哄得喜笑颜开。

酒过三巡,楚傅伟已经醉得迷迷糊糊,直接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楚艾钰喊了几遍,都不见他回应。

天色已晚,楚傅伟又醉得不省人事,韩栋也只好让陈婶收拾出两间客房给父女俩过夜,等明天楚傅伟酒醒之后再送他们离开。

这一夜楚艾钰辗转难眠,她盯着墙上的时钟,看时针从十点走到凌晨两点。

韩家这张大床太过舒适温软,她反而不适应。而且,临来路上爸爸一直叮嘱她要听话,在韩家要守规矩。当时她还笑着说:“知道了,说得好像咱们要在韩家长住一样……”现在看来,事情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爸爸平时酒量一直很好,怎么会喝了这么几杯就醉了,而且爸爸也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

她叹了口气走到窗前,却无意间瞥见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在路灯下移动。

楚艾钰心下一慌,跑到隔壁房间一看,里面根本没有人。连外套也没来得及披上,她就追了出去:“爸!你要去哪儿?”

她不敢喊得太大声,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楚傅伟愕然地转过身,似乎没有想到会暴露行踪。他慌忙拉着女儿隐到黑暗角落,压着声音:“小钰,你听着,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要去哪儿?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楚艾钰难掩心头的悲伤,妈妈弃他而去,连爸爸也要抛下自己了吗?

“爸,你不要丢下我。”她紧紧抓住爸爸的手臂,唯恐一不小心,就被他溜走了。

“爸没想丢下你,爸想明天再打电话跟你解释……”楚傅伟欲言又止。

“明天?不!我现在就要知道原因!”

见女儿如此执着,楚傅伟知道如果不说出真相就一定走不开。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小钰,其实我不能确定你妈到底是离家出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意外失踪……但是我觉得她的消失一定和韩栋有关。

“如果不是韩栋心里有鬼,为什么要通过慈善机构大费周章地帮我们。商人做慈善不为名就为利,现在他名利都不要,肯定是做了亏心事想要弥补。而且那艘游艇的主人就是韩栋,无论如何,我都要查个清楚,找到你妈!所以,你必须留在韩家,查到蛛丝马迹,不管用什么方法。记住我之前嘱咐你的,要听话懂事,不能犯错……”

后来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楚艾钰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静默的远山,大块大块的黑积攒在眼底,化成沉疴一片。

“要留在韩家,查到蛛丝马迹,不管用什么办法。”

爸爸临走之前交代的话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铅石,绑着她,带她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

楚傅伟的突然消失,自然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韩栋派人去找,却发现他早就把房子租了出去,连同工作也一并辞了。

一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对这个结果,韩栋并不意外,毕竟以往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他曾经资助过一个小孩,孩子的父母贪得无厌,从一开始伸手要钱,到后来直接将小孩丢给他不管不问。后来,韩栋在别的城市找到了孩子父母,中断了资助关系。

经验告诉他,楚傅伟是故意将女儿扔在这里的。

韩栋虽然不确定楚傅伟这样做的目的,但按照目前的形势,他根本无法把无依无靠的楚艾钰赶出去,万一被记者发现就不好了。思来想去,他决定派秘书周楠打听楚傅伟其他的亲戚朋友,没有消息之前,暂时先让楚艾钰留在韩家。

这一留就是半个月,直到周楠打听到楚艾钰远在海城的叔叔楚傅达。

“我们联系到了楚傅达,说明了情况,他表示愿意收留楚艾钰。”

“嗯……很好,那你安排一下,订下周二的机票。”

事情总算得到解决,放下电话后韩栋长舒一口气,却没想到这次对话被偶然经过书房的楚艾钰听得清清楚楚。

爸爸让她想尽办法留在韩家,可韩栋根本就不愿意让她留下。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有鬼?不,她要想办法留下来!楚艾钰一边想一边往卧室走,直到陈婶叫了她好几遍,才回过神。

“小钰,下午太太就回来了,要委屈你在房间里先躲一躲了。太太因为女儿去世,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住院到现在。先生怕太太看到你会情绪失控,所以……”

陈婶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对待她也特别细心,楚艾钰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之前听陈婶说起过,韩家有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儿叫韩萱然,只可惜从小体弱多病,多次被下了病危通知。

林玥芬带着女儿辗转国内外寻找名医,最终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上个月在医院病逝了。而林玥芬一直不肯接受女儿离开的现实,忧思成疾,患了轻度抑郁症。

陈婶说来说去,无非是说她长得和韩萱然有几分相似,怕林玥芬看到她会加重病情,所以只能委屈她先躲在房间里。楚艾钰并不介意这件事,却好奇那个叫韩萱然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她们之间又有什么相似之处。

陈婶又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楚艾钰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情。

妈妈说过,韩家太太林玥芬是妈妈的好朋友,或许,她能从林玥芬的口中,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整个下午,楚艾钰都躲在卧室里,无聊地躺在床上注意门外的动静。晚饭时分,大厅突然热闹起来,她知道是林玥芬回来了。

林玥芬似乎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

至少从陈婶的描述中,林玥芬是一个从来不端架子,对周围人体贴关怀的好太太。

楚艾钰躲在房间里,隐约听到韩栋对林玥芬嘘寒问暖,虽然内心满是好奇,可还是忍住了打开房门的冲动。因为她很清楚,如果现在打开房门,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有可能被韩栋赶出去。

但她不想就此放弃,心里仍想着抓住机会向林玥芬打听妈妈的事。

林玥芬自从回家之后,一直很少出房间,而楚艾钰的卧室原先是杂物间,在走廊的最西边,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会有人往这里来。所以一连几天她都没有找到机会。

眼见离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楚艾钰的心里也越发焦急,她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赶出韩家!

第二天早上,韩栋离开之后,楚艾钰泡了杯牛奶来到了林玥芬的房门前。

房门虚掩着,林玥芬正半阖着眼躺在床上,乌黑的发丝随意披散着,鹅黄色的羽绒被被她轻轻地拥在怀里,窗明几净,画面安静祥和。楚艾钰却从她死寂般的表情里感受到了绝望。

“阿姨,喝杯牛奶吧。”楚艾钰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牛奶的温度正好……”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壮着胆子走到床前,将牛奶放到一旁。林玥芬皱了皱眉,许是不满别人打扰到她。过了一会儿,她睁开双眼,在看到楚艾钰的一瞬间猛地坐起,平静的脸上掀起狂风骤雨。

楚艾钰发现林玥芬浑身颤抖,心里有些害怕:“阿姨,您……您没事吧?”

“萱儿……”林玥芬的声音哽咽,她紧紧握住楚艾钰的手,“萱儿你回来了!”她的双眼里闪着光,望向楚艾钰的眼神里充满怜爱。

见林玥芬满脸泪痕,楚艾钰心口有一丝细微的抽痛。其实林玥芬和她一样,都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林玥芬承受的痛苦却要比她多上好几倍。

因为死亡这件事,已经血淋淋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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