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实在挨不下去，他趴在地上，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搬。空气里荡满尘埃，他屏气凝神，只差最后一点儿，就能够到那个铁盒，却忽然顿住，只是猛地捶一下地，又把东西统统堆回去。
不是没想过还给她，他蹬自行车去富人区，忍着同事的嘲笑，状似无意地打听。
还是队长对他说：“人家早把女儿接走了，到底是亲骨肉，不能被穷小子勾走。人啊，还是务实点。”
听着刺耳，却是队长在劝他，他只一笑，又骑上车子飞一样往回走。风掠过泛黄的衬衫，鼓起并不洁白的翼，他看到天边有道霞，只照别人，从不肯光顾他。
他去片场跑龙套，演一具浮尸。寒冬的香港，风抽打得人生疼，水下的身体如千万芒刺没入肌肤，却连痛也不甚分明。男主迟迟未到，他无怨无悔，倚在那里像真死了一样。过了良久，场记踢他一脚，他打起精神，看见那个玉面小生，殷勤地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她。
重逢是这样猝不及防，她是投资商的女儿，替父亲来视察，导演同她寒暄，她开口还是慢半拍，到底比过去有条理得多。从他的角度看去，她立在那里，婷婷的，像一枝荷，而他泡在水里，狗一样瑟瑟发抖。
等他爬出来时浑身已经没了知觉，夕阳落下去，洒下一点儿可怜的余晖，她忽然向这边瞧了一眼，他连忙低下头，将脸埋在剧组发的毛巾里。那毛巾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他浑不在意，只是想躲起来，不想被她认出来。
那天他挣了四十块，因为泡得久，额外给他一份盒饭。他拎着盒饭往外走，远远望见她同玉面小生并肩而立，玉面小生送她一束花，却拉扯着她想要带她走。
她被吓得眼中含泪，他想也没想，奔过去给了那人一拳，玉面小生被打倒在地，她怔怔望着，像是拼命思考他是谁。
果然是忘了，他睨她一眼就要走，一群保镖拥过来将他摁倒在地。他狼狈地抱住头，听到她大声喊：“住手！”
她的声音被扯得又尖又利，慌乱地跑过来蹲在他身边，仔仔细细看他。他留一脸邋遢的胡子，腮边瘦得凹下去，整个人丑得要命，没有分毫过去的样子。
“阿屿……”她试探着叫他。他爬起来，用手背擦去血：“您认错人了。”
她不说话，还是傻傻看着他，怀中的花落了都不知。他踏着花瓣往远处走，那段路不长不短，她忽然奔上来，从背后搂住他大哭：“你是阿屿，你就是阿屿，我认得你的背影！”
这样一个呆妹，偏偏认得他的背影，是要多少次他离开时，她在身后痴痴望着才能记住，他狠狠心掰开她的手，她不肯，拖着他的衣角说：“阿屿你别走，我会赚钱了，往后我养你。”
7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盒钱是她从家里偷拿的，被发现后她被关起来牢牢看管，那钱在长孙家看来，只是九牛一毛，关键不能允许自家女儿倒贴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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