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秦令财没有再看杨飞雄，看了看清诚五人，仰起脸，闭上睛眼，想了想，用淡然的语气说：“现在想起来啊，都是一些小矛盾，当然……我砸死范进水一家人这件事，在我现在看来啊，也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他脸上似乎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光辉，语气和表情结合在一起，给清诚的感觉是，这是一个正是蜕去凡尘的污垢，升华的圣洁的仙人。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但清诚相信，在秦令财的自我感觉上，他自感觉自己正在洗去尘俗的污垢，越来越圣洁。
秦令财怎么会有这种精神状态？不但清诚，包括青修等人，都感到奇怪，感到荒谬……杀人的行为让自己的精神感到更圣洁，这种精神状似乎只在中世纪西方宗教战争的狂信徒身上出现过。不应该出现在中国人身上，更不应该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身上。
秦令财很享受这种神状态，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十一年前吧，二零零五年，我在文华苑买了一套期房，用父母的所有积蓄，交了首付，然后开始每月幸苦的打工还贷……”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合同上写的交房日期是二零零七年，父母想的很好，等到了零七年交了房，我二十四岁，正好有新房娶老婆。然后的事，你们猜到了吧……文华苑烂尾了……
“二零一二年，父母相继去世了，没等到住新房，也没等到我娶媳妇儿。走的挺不踏实的……”
“我一边打工，一边还贷，今年二零一八年了，我也三十五岁了，文华苑终于快建起来了……等了十一年，终于建成了，我还挺高兴，甚至连四海财源公司逾期十年交房这件事，也不太怨恨他们了。”
“今年年初，突然接到他们的通知，说是年底一定能交房，但是原来的老合同不能用的，要更换新的合同，让我去他们公司重新签一件合同。”
“去了他们公司，他们说，新合同比老合同，每平方涨了一千块钱，老合同是三千一百块钱一平方，新合同是四千一百一平方。我的房子是一百一十平方，所以需要再补交十一万块钱。”
“我这个对生活没什么规划，每月打工的工资，除了还房贷，剩下的也都花了，没有什么积蓄。父母也走了，也不愿意跟亲戚张嘴，十一万……筹不来……”
“他们又通知我，三月一日之前，不补交房款的话，就收回房子，退还我全部房款包并且补偿我贷款的利息。”
“听着没什么问题吧，挺公平的吧……”秦令财呵呵笑了笑，接着说：“十年前，我买房子的时候，文华苑所在的水明湾房价是两千多一平，现在，水明湾的房价平均一万块一平。”
“你们明白了吗？范进水他们这家人把我的房子拖了十年，逾期了十年，十年后房价涨了三倍，他们觉的亏了，所以要我每平再交一千，我交不了，就把我的房子二十一万收回去，转手买一百一十万。”
“他们这么欺负我，我能愿意吗？那时候还想着政府一定公平，还想着法律一定管用，所以，我拿着合同去鹿门区法院告了他们。”
“然后，在开庭的前一天，鹿门法院的人把我叫的法院里，说是庭前调解，那里除了范进水的老婆王春玲、她妹妹王学玲，还有法院的一个姓李的什么法官和鹿门区政府的一个姓王的什么秘书。”
“李法官对我说，这个案子，按法律讲，我肯定能赢，但是……鹿门区政府不希望当庭判我赢，希望我能够在庭前和解。”
“我不明白这个案子跟政府有什么关系，政府为什么非要我庭前和解？”
“王秘书跟我解释，说：给你交个实底吧，也不怕你笑话，鹿门区政府被文华苑这片烂尾房拖惨了，前一任区长因为这片烂尾房下台了，现任区长被这片烂尾房拖了七年没有动地方。现在区政府必须解决这片烂尾房的问题！”
“四海公司的财务情况，政府早就了解清楚了，四海公司早就没有钱了，外面还欠着山城几乎所有银行的贷款。全靠政府一直想办法，才没有让文华苑这片房子彻底烂尾，断断续续一直建着，现在终于建成了，但是，最后的结尾工程还差几百万，这个钱政府无论如何不能再给了，银行肯定贷不出来，只能靠四海公司自己想办法。所以四海公司老合同换新合同，每平加一千块钱，虽然不太合理，却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现在水明湾的房子均价一万，你们四千一平拿到这里的房子，也不算亏，不要说四千，涨一倍八千，现在外面人抢着买。”
“做人要灵活，不能认死理，你死认的合同去告他们吧，说实吧，他们早就违反合同了，在二零零七年，他们就建反合同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去告他们呢？你也知道，他们也不愿意违反合同，是迫不得以，你告他们也没用，他们什么也赔偿不了，所以你没有告他们，对吗？”
“现在也是，你告他们有什么用？如果你赢了，会是什么后果呢，就是所有人还按老合同执行，没有人多加那一千块钱，那么，文华苑将继续烂尾下去，这个结果政府不会同意，买房子的人更不会同意。所有人都不会同意这个结果，那么，法院会这个判吗？法院也不会只讲法律，还要看人情啊……如果依法执行会让这件事的结果越来越糟，稍微灵活一点，就会让这个事情解决好，你说法院会怎样判呢？”
“你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还没开庭，四海公司愿意多补偿你十万块钱。当然，你要愿意换新合同更好。你也不要太认死理，你好好想想。如果上了法庭，这十万块钱，就未必有了啊。还有，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说出去了，影响不好。你要理解一下。”
说到这里，秦令财喝了口水，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我问他们，即然他们愿意多补偿十万块钱，那我把老合同换成新合同，他们给我免去那十万块钱行不行？”
“王秘书说，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相信我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如果其它人知道了，就没有人愿意换新合同了。”
“政府都这样说了，我能怎么办？我拿不出十一万块钱，只能收了他们那十万块钱补偿。他们给了我三十八万现金，包过房款，银行代贷的十年息，十万块钱的补偿款，我刚时算了一下，利息补偿还多给了。还有些小高兴。就签了字了。”
“回到家之后，我就后悔了，又去找他们，但因为已经签了字，合同作废了，他们也不肯见我了。”
完到这里，他闭上眼，想着什么，不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清诚问：“因为这件事，他恨四海公司的人，所以要想要杀他们吗？”
秦令财没有睁眼，缓缓的摇了摇头说：“我恨他们，但还没想杀他们。”
“那为什么要杀他们呢？”清诚问。
“我说过了，其实是临实起意，看见他们在一起，突然就觉得应该砸死他们……其时砸死他们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后悔没管住自己的手。”
“所以，你杀他们，其实只是一时冲动？”清诚说。
“秦令财摇了摇头说：“不是冲动，你们不必给我找理由，我不想他们死，是因为死了之后，他们就感觉不到痛苦了，这种惩罚对他们来说，过于轻松了”
“你想他们得到什么样的惩罚？比死亡还重？”清诚问。
“领导者贵族幼儿园……”秦令财微笑着，平静的用淡然的语气说：“范进水的儿子在中班，中班有十个孩子，我进去，大概五分钟，就能全部砍死他们……昨天去过一次，但是幼儿园加强的安保，我找到机会，我原本想啊，等过一两个月，他们的安保松懈了，我再去做这一件大事……”他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但是今天上午，看见秦令财一家人都在，就没管住手……”
他神情平静，语气平淡，说着如此残酷的事。就好像要述说今天吃的是什么在饭一样平淡。
“幸好他今天没管住手。”杨飞雄为孩子们庆幸，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到，因为他没管住手，所以杀了六个人，自己不该感到庆幸才对。然后又觉得庆幸，死六个成年人，总比死十个孩子好些……
“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退一步说，就是跟秦令财的孩子有关系，跟其它孩子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想杀死他们？”清诚问。
秦令财睁开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像是骄傲，又像很高尚，说：“我是一个英雄，我不是为了我自己的怨恨，所以要杀他们的。”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你不知道吗？领导者贵族幼儿园是个贵族幼儿园，里面的学生都是大人物家的孩子。”
“你怨恨所有的大人物？”清诚问。
“我说过，我杀他们，不是因为怨恨。”
“那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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