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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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爱于尘埃处

疾风骤雨一般,她只觉得无处可逃,却又放任自己甘心沉溺。——明开夜合《于尘埃处》

赋闲在家后,陆临渊并没有自怨自艾,更没有借酒浇愁之类的举动,反而很是过了一段自在的日子。

从读书时起,他就一直很严格地要求着自己,等考上了大学更是一点都没有松懈,每天往返于宿舍、教室与图书馆之间,偶尔才去球场打一会儿篮球。

在江家养伤时,虽然也不用做事,但举止不便带来的束缚,还是让他没那么舒服。

而此刻,他倒是真正自在了,相信清者自清,一点儿忧愁也没有。

这天,江听雨去上课了,陆万生也不在家,他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上楼打算找本小说来看。

当初为了照顾他,江听雨请了一个月的假,后来还要续假时,公司就不乐意了,不肯批假。彼时两人刚开始恋爱,浓情蜜意,自然难舍难分,所以纵然他不同意她为了自己辞掉工作,她还是辞掉了。后来有一天夜里,两人闲聊时,她才告诉他,辞职并非单单因为他,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也是那时候起,他才知道她对于现实与梦想的权衡和取舍,是早在心中做了打算的。

走到书柜前,他指尖抚过那些书,眼底悄无声息地溢满了笑意。这是他从出生住到小学毕业的房间,后来考到这所学校后,他没有住学生宿舍,而是重新搬回这里,是以柜中摆的都是他看过的书,全是学习资料和厚重的法典,一眼望去都觉得乏味。可自从她搬进来之后,就多了许许多多新鲜的书,再不复往日枯燥与单调。

他一本一本地数着,蓦地笑了,她那样小心翼翼地节省着,对买纸质书却似有着特殊的情结,倒真舍得。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一本白色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本书被置于众多书中,其实并不显眼,可独特的是,书脊上的字并非常规的宋体、楷体,而是介于行书与瘦金体之间,倒像是……他的笔迹。

他食指一勾,拿出这本叫作《我和你的36500天》的书。在翻开书封的前一秒,他还在想,36500天是什么意思?一百年?我和你的36500天,就是我和你共度百年?看起来似乎很有趣的样子……而下一秒,当他轻轻翻开书,当即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男人的照片、一个男人的名字、一个男人的几乎一切,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眼帘,以沉默且郑重的姿态。

原本出于礼貌和修养,当他得知这是江听雨的日记本时,就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回去,往后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过。可不知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纵然他的指尖正微微颤抖,却还是一页一页地翻着。

日记本里的内容,太多了,多到他手足无措,只觉那是岁月都承载不起的重量。

深吸一口气,他竭力想让心头翻起的情绪平息下去,末了却是徒劳。

江听雨上完课,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不由自主就停下了步子。

其实她自己不怎么会在这样的东西上花钱,觉得还不如多买本书,支持一下纸质书出版行业,或者干脆攒起来呢。可转念想到陆临渊曾撒娇似的跟她说棉花糖好吃、可作为一个大小伙子又太不好意思吃的事,就想着买一个回去让他尝尝。

举着棉花糖从人群中挤出来,江听雨咬着嘴唇笑了,想象着陆临渊面无表情地舔棉花糖时的样子。该是无比的撩人与诱惑吧。

打开院门,树下的木头椅子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桂花,似是好几个钟头没人坐过。

她有些疑惑,以往陆临渊都喜欢坐在树下看书,怎么今天没来。不过她也没多想,举着棉花糖兴冲冲地跑上楼,仿佛一秒都不愿多等。

虽然与那人谈恋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热情与新鲜感却一点儿也没褪却。

跑上楼之后,江听雨稳住心神,这才抬手推开房门。

“呐,陆临渊,看我带了什么……”后面没说完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她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住,直直站在原地,往后是峭壁,往前是深渊。

翻开的日记本在桌上随意地摊着,最上面的照片里是一个拿着书走远的白衬衣少年,背影竟与陆临渊有着九分的相像,余下的一分区别,大约是面前的陆临渊更有岁月历练后的力量。

斜照的夕阳温柔地洒满房间,墙上还映着他们的影子。室内的人和物都陷入长久的沉默,如同雪原林海一样静谧。

是陆临渊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将日记本轻轻阖上,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温声道:“下课了?”

话问出口,他自己先在心里懊恼了一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傻不傻啊!

他想重新找到一个话题聊一聊,即使毫无意义也行,总好过此时的静默。可也不知是怎么了,越是着急就越找不着话题,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尝试几回未果,头回感觉到一种有负所托的挫败,眉间也不自觉地拧紧,暗骂自己居然这么沉不住气,平时的能说会道呢?主导局势的本事呢?为什么见了她,就一点也施展不出来?

站在两米开外的江听雨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天人交战,只一味陷入被他窥破秘密的惊恐里,此时见他皱眉,则更加心生慌乱。

她就像个等待末日审判的罪人,而陆临渊,就是那个决定她余生幸与不幸的神。

江听雨的日记本里,有她全部的秘密。

那场电影、那把伞,并不是故事的开始。在此之前,早就有过不为人知的相遇。

从大一开学到大二,她一直做着发传单、当餐厅服务员之类的兼职。大三时,教《证券投资学》的老师建议他们开个证券账户、在实践中学习知识,之后她去开户,认识了刚研究生毕业、在证券所实习的刘岩兵。

刘岩兵有考核任务,通过之后才能转正,江听雨正好得知班上有不少同学也想开户,于是特意将他们介绍给了刘岩兵。

后来刘岩兵成功转正,要请江听雨吃饭,她拒绝了。刘岩兵一直惦记着这份好意,得知她经济上有困难之后,就介绍了一份兼职给她。

原本刘岩兵为了照顾她,是想将她安排在她自己学校摆台的,因为她就读的是财经类院校,有理财意识、愿意开户的学生多。但这边已经有了固定的学生兼职,她便主动说自己愿意去凌城大学摆台,实际上是不愿意在这样的小事上“找关系”,更不愿意鸠占鹊巢,挤走别人的兼职机会。

凌城大学是偏向理工科的高校,有意向炒股的人并不多,加上周末学生都出去玩了,因此她算是比较闲,还有时间去看来往的学生。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见到了正在凌城大学读书的陆临渊。

那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遇见。

事实上,像陆临渊这样的男孩子,很难不被女生注意到——总是穿着纯白的衬衣和黑色的长裤,简单又禁欲。

江听雨心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将白衬衣洗得那样干净,天天都像穿新衣。

摆台的位置就在球场边的主干道上,时间久了,她也算是摸清楚了陆临渊的假期安排。他很少出去玩,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早早地拿着书去图书馆,十一点半就空着手出来,去食堂吃午饭。下午一点,他会再次经过这条去图书馆的路,期间一个半小时想必是吃完饭睡了个午觉。下午六点,他会出来吃晚饭,有时候吃完就马上去图书馆,有时候会去球场上打会儿球。

江听雨很喜欢看他打球,跳起来投篮的样子像阳光下的植物一样舒展,引来众多女生的尖叫。而他离开球场前,总会望一望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有时候江听雨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因为他的视线停留时间最长的方向,明明就是她所站的地方。

当然了,她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末了笑一笑,笑自己白日做梦,怕是言情小说看太多、想男人想疯了。

有一天,他经过她面前时,钱包掉了。

她捡起来,追上去叫住他:“请问,这是你的钱包吗?”

他回过头,看看她手里的钱包,又将视线落到她的脸上,伸出右手:“嗯,是,谢谢。”

江听雨低头看去,他伸出来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就如手的主人一样修长、干净。

她正要将钱包递过去,忽然又收了回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不行,我不能随便就把它给你,你得证明一下它是你的。”

其实她是亲眼见着这钱包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因为自他远远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一直借着刘海的遮掩,自以为很不明显、实则明目张胆地窥视他。而此时按照她的本意,只是想借机多与他说几句,毕竟他这样一张脸,光是能近距离多看几眼都觉得值啊!

谁知陆临渊还真思考了一会儿,末了认真地说:“里面有我的图书证和饭卡,六十六块钱的现金,以及一张三十四块钱的书店小票。”

未待她说话,他又接着道:“你可以打开数数里面的钱,看我的话是不是属实。”

江听雨真没想数里面有多少钱,但她还是打开了钱包。因为她想知道图书证上的名字——他的名字。

陆临渊。

江听雨如获至宝,将这三个字揉进心里,仔细而隐秘。

或许是她拿着图书证看的时间太久,或许是他急着去食堂吃晚饭,在一只蝴蝶从二人身边蹁跹飞过时,他轻声催促道:“你好,能将它给我了吗?”

她忙将图书证放回去,又将钱包递到他的手上。

他抽出里面的现金:“聊表谢意。”

她摆手拒绝。

如此几番,他也不好再坚持,“那我先走了,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钱包,“谢了。”

道完一声谢,他蓦地笑了,眼睛里映着光,是夜幕降临前,最美的余晖。

江听雨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忙低下头,有点心虚,又有点窃喜,只觉他的笑胜过她所见过的万千风景,连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都因此变得惊艳。

又有一天,她照常与另一个兼职的女生轮流去吃午饭。

以往她都是在食堂的小吃窗口吃面,因为比面馆便宜,又不用刷饭卡。然而这天,她看见有学生端着的饭盆里有梅菜扣肉。那是江光明最拿手的一道菜,也是她最爱吃的菜。

她走到供应饭菜的窗口前,望着里面那盆色泽诱人的梅菜扣肉,简直挪不开脚步。

食堂大妈问她吃什么菜,她摆摆手,说不用了。就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一转身竟看见了陆临渊。

陆临渊也看见她了,温声道:“怎么没买饭菜?”

她老实道:“这个窗口只能刷饭卡,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他的脸上漾起浅浅的笑意:“没事,我带了饭卡,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她望着他突如其来的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忙道:“哎?不用不用,我怎么可能让你请我?!”

陆临渊听见这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时不知换成什么表情才合适。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想了想,出言补救:“那你让我借一下饭卡,然后我付现金给你好不好?”

他答应了,将饭卡递给她,忽然又说:“微信转账也可以。”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用的是非智能手机、所以没有微信,只道:“没事,就现金吧,我刚好带了现金。”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江听雨用他的饭卡刷了一份米饭和梅菜扣肉,其实已经超出她的伙食消费标准了,可她不想显得自己这么寒酸、只吃一道菜,于是又加了两个素菜。

将等额的现金塞进他手里之后,江听雨简直是迫不及待地端着盘子走了,坐到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

陆临渊买完饭菜,随意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很快吃完饭后就将盘子送到回收处,阔步走出去了。

江听雨一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简直像数米粒玩儿似的。直到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食堂之后,才埋头狼吞虎咽起来,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回到摆台的地方,一同兼职的女生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她既不想说实话,又懒得撒谎,只好在道歉之后承诺下次让女生多休息一会儿,女生脸上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一些。

到这时,她与陆临渊看似已有了几次交集,可以让她在深夜里回味。然而这些小小的插曲,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改变,江听雨仍旧过着在读书与兼职之间奔波的生活,并常常顾此失彼,将自己囿于困顿的现状。

但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悄然地改变了。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缠着她,让她快乐,又让她不好过。

临近期末时,学校的书店不打算开了,赚不了几个钱,于是老板想把书全部处理掉,下学期转行卖奶茶。

若不是凭着一腔磨不掉的情怀,若不是对纸质书有着骨子里的挚爱,有几个人乐意守着夕阳产业,当一个执拗的苦行僧?

江听雨一边惋惜着纸质书的没落,一边走进店里挑了许多书,诗集、画册、言情小说……喜欢的不喜欢的,都往怀里放。一本书摆在那儿,可能她不喜欢,但它能够摆在那儿,当初就一定有被摆上去的理由。如果它找不着去处,就让她从牙缝里省点钱,带它走。

结账时,老板有些惊到了,一边扫条码一边说:“同学,买这么多啊?”

她不想说自己心中的那些怅惋,随口道:“因为便宜,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你看,我这些书都打到三折了,还是少有人上门,除了考证的资料,其他书几乎无人问津。其实就连买资料书的人都不多了,网课到处有,一部手机在手,仿佛天下都归你我所有。”老板笑笑,随口说的几句话还挺有文化。

江听雨也笑了笑,没再接话。

付钱之后,老板将那些书装进袋子,又从柜台上拿了个本子放进去。

江听雨忙道:“老板,我没买本子,也没付本子的钱。”

“送你的。我记得你,是熟客了,经常来买书,还有每期不落的《文苑》杂志。”老板耸耸肩,“况且再过几天,这里面的东西都会处理掉,放着没人要,还占地方。”

“您是要开奶茶店吧?可以将本子放在店里,让大家留言,写一些祝福语或者小秘密。书就摆在墙壁的隔板上,让进来喝奶茶的人自行取阅。”

“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是我多嘴了,您既然打算转行,肯定是做了功课的。”

老板又笑了,将一袋子书递给她。她接过来抱在怀里,说了声“祝您生意兴隆”就离开了。直到毕业,她再也没进过那家店,一是买不到书了,二是奶茶并非她有闲心去消费的东西。

抱着袋子回到宿舍,她将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最后,袋子里只剩下那个本子。

室友结伴出去逛街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以往独来独往惯了,彼时却忽然觉得有些孤寂。似是为了遥相呼应她的郁结心境,窗外很合时宜地下起了雨。

她起身关窗,看着渐渐密起来的雨幕,和忘了带伞、只能在雨中狼狈奔跑的人。回到书桌前,她拿出那个本子,摊开,想随便写点儿什么,什么都可以。

屋内静静的,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又伸了个懒腰,才重新低头去看自己写了些什么。

她呆住了。

——中毒啦,想到就忍不住笑,赖床玩手机笑,起床对着镜子刷牙会笑,整理宿舍也笑。

——有人跟我说女孩子只要变美就好,变美了男生自然就会喜欢。可是,我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喜欢你啊。虽然你也的确长得很好看没错。

——反正我觉得内涵挺重要的,至少在我心里很重要。希望在你心里也是……不然你只看外貌的话,我真是一点优势也没有,还没开始就该知难而退了。

——遇到你很高兴,想到你就开心。嘴馋忍不住想花钱买薯片辣条的时候,就觉得,它们有你可爱吗?当然没有呀。于是,我就什么都没吃啦。

——感觉好可怕,我真不是粘人的人,尤其不怕孤单。可是现在好想好想跟你说话,时时刻刻跟你说话,或者,只是看着你对我笑也很好。

——你那么优秀,那么善良,又那么好。

——以前也说些风花雪月的话,但也只是无病呻吟而已,并无真实确切的人来对应,故而成了“信口开河”。直到遇到了你,那些话才落到了实处。这大概就是,情话终有主。

——认识你,觉得以前想好的择偶标准、条条框框不值一提。而想到那些现实的东西,诸如外貌、家世、经济条件等,又觉得自己的喜欢不值一提。

纸上分明就是她的字迹,她却无论如何不敢承认那是自己写的。不敢,也不能。

春天里刚萌发的新芽,是最容易被毁的,风吹一吹、雨淋一淋,就能瞬间蔫掉,失了精神。

江听雨决心要心无旁骛地挣钱,不要去幻想摘那些不会开的花。可是当她在又一个周末去兼职时,这样的心理防线几乎轻而易举就崩塌。

当时已经到了六点半,一起兼职的妹子已经回去了,刘岩兵也带人收了帐篷走了,江听雨还撑着一把伞站在原地。

豆大的雨珠从树叶中穿梭而过,砸下来,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下午她是看着陆临渊去图书馆的,空着手,没拿伞。而他一向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定好了六点出图书馆去吃晚饭,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可这天,他已经晚了半个多小时。江听雨心想,他怎么也不知道在图书馆放把伞。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见着想见之人的身影,江听雨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担心他会饿着,于是去旁边超市买了一把新的雨伞,钻进雨里,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她有想过不买新伞——两人在一把伞下同行,该是怎样浪漫又温情的一件事情。

但思及自己可能又会不争气羞红的脸,她想,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安全。

挤在图书馆门口的人有不少,全是饿着肚子在等雨停,而她却一眼在人海里看见陆临渊。

他站在人群中,犹如一株能抵风雪的青松,笔直、静默。

她简直是有些雀跃地往他的方向走,谁知再抬头看时,却忽然愣住了——陆临渊的身边,多了一个女生。

女生烫了很好看的大波浪卷发,五官极其精致,再加上薄施粉黛,看起来气色极好,与陆临渊站在一起,相配得就像婚礼上被置于众多鲜花中的娃娃。

江听雨垂眸往下看,地上已经积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映出她的灰头土脸。

女生撑开了手里的伞,很好看,伞上还有一圈蕾丝边。她言笑晏晏地邀请陆临渊一起走。

江听雨听不见陆临渊的回答,她也不想听见。那一刻,她与陆临渊之间隔的只是十几个阶梯,却已经像注定的命运一样,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到尘埃里。

她竭力让自己心脏的某个位置不要那么疼,至少也要等回去以后再释放情绪,可是咬紧的牙关戳穿了她伪装的冷静,骨子里的自卑在那一刻疯狂冒头,势要让她清醒。

片刻后,她清醒了。

将手中那把纯黑的长柄雨伞随意塞给一个路人之后,她往校外走去,甚至不禁要为自己的理智鼓起掌来,就知道,她早应该认清现实,就等着有一天去相亲吧,跟另一个同样差劲的人搭伙过日子,互相嫌弃、互相挑剔,实在忍无可忍了就离婚。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入围城,干脆孤老终生。

像她这样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幻想爱情。

她大步往前走着,将这一段绮丽的心思,留在了那天的大雨里。

然而,喜欢却不是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那样简单。

虽然她之后再也没有去凌城大学兼职,也会刻意让自己更加忙碌起来,可内心疯长的迷恋就如同野火烧不尽的草原。

过度的压抑一朝释放,反而更变本加厉。

买了电脑之后,她开始想方设法地收集他的信息,翻遍了凌城大学官博、贴吧的内容,还加了凌城大学法律系的QQ群,想在里面寻找他的身影。

可他似乎将全部时间都给了书本,没有分一丝一毫给网络,仿佛人生不需要娱乐。

她点开群成员的列表,一个一个地点进那些人的QQ空间,看那些人的相册,想着也许会有他的同学上传班级照片呢。

许多个夜晚里,她就靠寻找度过。在进了将近300个人的QQ空间之后,她终于看见了他的脸。

QQ空间的主人是个男生,上传的照片并不多,她翻看、保存之后,又点进评论区的那些人空间里,如饥似渴地想收集更多。

毕业前夕,群里的人都在依依不舍地道别。现在交通发达,各人自然知道以后想见面并不多难,可走出校门,从此要真正地面对生存,前途似锦也好,不尽人意也罢,都换了一种心境,也都会有一个全新的圈子,纵有心思再喝一杯酒、叙一叙同学之情,也是有心无力了。

很多人胡乱添加着群好友,却是各怀心思——有的是想今后多个朋友多条路,有的只是想在这离别之际应一应景,有的则是放任自己肆意一回,听从一次内心的声音,加那个早就想加的人。

江听雨也收到了好几条好友申请,她原本是觉得没必要加的,可又不想在这时候给人家添堵,就都同意了。

一届人疯狂过努力过哭过笑过也爱过的青春,就这样与不知是谁扔在路灯下的酒瓶里的半瓶酒,一起流尽了。

毕业典礼的当天,江听雨上午领了毕业证、学位证,下午就去面试了。

文笔还算拿得出手,面试的HR和主编点头的那一刻,她这个金融专业的毕业生,就成了一个敲键盘的文字工作者了。

说是为梦想,似乎也不是;说是为赚钱,那就更没道理了。谁还指望干编辑这一行能赚钱?可若二者都不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渐渐地,她之前放在收藏夹的网址都打不开了,或许是那些QQ空间的主人都真正长大了吧,谁还会将自己的心思与日常发在网上,袒露给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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