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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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夜来风雨声

我也并非全然悲观,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

到了自家小区楼下,陆临渊正要与陆知新、黄梅一道进去,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听见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回来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仿佛在陈述一个亲眼所见的事实。

陆临渊闻言,转身看向对面单元的某一层楼,果然望见窗户边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也发现陆临渊在看自己了,挥了挥手。

挂断电话,陆临渊朝两位家长说:“爸、妈,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去看看姐。”

“是,姐弟俩是该见一见。你这么久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你姐可想你了,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你回家了没。”黄梅顿了顿,“不过最近她倒是没怎么过来了,也不让我们过去看她,说是请了假在考什么证,要专心复习,不想被打扰。”

陆临渊将手里的菜递给陆知新,转身往陆园家走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竟罕见地多了一丝苦恼。

进了电梯,他盯着不断跳跃的楼层数字,就像审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无端起风浪的人生。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收回视线,跨出去,看见房门正敞开着,轻叩了两下之后走进去,一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陆园。

陆园回过头,脸上竟戴了副墨镜。

他想起之前谭湘受伤的事,隐约猜到了什么,伸手要去摘下墨镜,却被她抬手拦住。

“你猜到了吧?那就别看了。”

“我想亲眼看。”

眼镜被取下后,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陆园眼角处的伤痕。

陆临渊握手成拳,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再开口时,声音已寒似二月的霜花:“他在哪里。”

陆园重新戴上眼镜,轻声道:“我们想各自冷静一下,他搬出去住了。”

“这伤有段时间了吧?”

“十六天。”陆园低下头,十六天,惊惶、失望、难以言说的怨,度日如年。

“这十六天,就一直自己撑着,如果我不回来,便预备一个人承担?”

“嗯。”

“你明知道爸妈不是一味劝和不劝分的人,如果你告诉他们,他们一定站在你这边。”

“没必要让他们跟着担心。”她不愿闹得大家都不安生,也不想让其余人看见自己婚姻的惨状,仿佛当初的爱情从未存在,易碎又不堪。

“那现在我回来了,你要不要听我的想法?”

陆园点点头,特意叫他过来,自然是想听一听他的意见。身为局中人,反而容易看不清自己所处的局面,往往还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本不该再有的留念。

“一旦动手,纵然事后再粉饰,彼此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到底心中会有罅隙。此外,对方痛哭流涕也只是悔恨上一次,而没办法保证下一次。最后,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很大程度上不值得托付。”

话音落下,陆临渊盯着陆园,她却始终没作声,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他叹口气,生活冷暖自知,各人有各人的考量和选择,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竭力劝一劝。

“你吃晚饭了吗?”许久之后,他打破沉默。

陆园摇摇头:“我不饿。”

“虽是老生常谈,但还是那句话: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自己的。”说完,他起身往厨房走去。

片刻后,他在厨房里喊:“土豆削皮器在哪儿?”

“菜刀的旁边。”

“我没看见,你过来帮我找找。”

陆园走进厨房,在异常显眼的地方拿起削皮器:“很难找?”

“嗯,不是很好找。”陆临渊接过去,喎哔一边削皮一边随口道,“是给你做饭吃,你总不至于半点不帮忙吧?把辣椒洗一下,再舀点炒米出来,待会儿给你炒个酸辣土豆丝,开胃爽口,再弄个你最爱吃的炒米煎蛋。”

陆园闻言,心里霎时一酸。她一直以为陆临渊生性不喜与人亲近,又因父母从小把她带在身边、却将他寄养在爷爷家而存有心结,谁知他竟连她最爱吃什么这样的小细节都记在心里。此时,她也自然明白了自家弟弟的心意,他是希望她回到人间烟火中来,而不是守着爱情的灰烬过活。

“那炒土豆丝的时候,你要多放一点辣椒。”

陆临渊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你无辣不欢,所以会多放。而哪天你要是吃辣椒上火了,却又不舍得扔,就叫我,我会帮你把辣椒全扔掉。”

陆园愣愣地望着他,片刻后也笑了,是,爱吃辣就多放辣,可若是因此上火难受,那就远离它。

第二天,陆临渊重回工作岗位,一点儿也没生疏,凡事仍有条不紊。

到了下班时间,众人都走了,王饮泉从走廊经过,发现他还在,走进来笑道:“这么认真?回来第一天就加班。”

他抬起头,叫了声“主任。”

王饮泉拿起桌上的资料翻了翻:“田凯旋的案子?”

“嗯,想再看看。”

“有新发现?”

“一点点。”

“说来听听。”王饮泉来了兴趣,也不急着下班了,坐在旁边的工位上。

“当时在榆杨村,攻击我的有两拨人,互为监督。我一直以为他们分别是谢晋元和田凯旋派去的,谢晋元是为了拿回视频、继续威胁,田凯旋则是为了不让视频里的自己曝光。但我刚才看了庭审记录,当视频被作为最后的关键证据呈上去时,田凯旋似乎颇为震惊。”说着,陆临渊将电脑显示器转过来,屏幕上的人正是坐在被告席的田凯旋。

王饮泉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瞳孔放大,嘴部微张,不像装出来的,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视频的存在。”

“当时我会以为其中一拨是田凯旋的人,还有一个原因:他们的身手不是武术班教出来的,也不是一通乱打的野路子,而像是经过警校或者军队正规化训练的。我下意识觉得那是田凯旋派过去的,因为在三个涉案人员之中,只有他是公职人员,能够接触和请来这批人。”

“那如果不是田凯旋,就只剩下林石了,可如你所说,林石并非公职人员。”

“林石是我一个朋友的同学。刚才我找他问了问林石的情况,了解到一个细节――林石在追他们班的班花。”

王饮泉几乎一下子抓住重点:“而班花身份特殊?”

“姓颜名妍。”

“颜局长的千金?!”

陆临渊拿起手机,打开一个短视频软件,按照阮旭所说的,搜到一个用户,点进主页,递到王饮泉面前。

王饮泉接过去,看见用户名叫颜妍,发了自己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大量视频。而那个中年男人,正是他多年的老熟人――颜局长。

颜妍似乎很喜欢在这个软件上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几乎每天都会发一条,除了有她父亲颜局长,一些穿便装上门拜访的警察、来往密切的同龄人也会时不时入镜,这其中就包括了莫家鸣和林石,甚至有一条视频里,还有她偷拍的阮旭。

“她的父亲是从业多年的老警察了,侦查和反侦察都是一把好手,谁知他女儿却毫无隐私观念,也没有危机意识,什么都往网上发。”

“听我朋友说,在外人面前,颜妍的家人对她要求严格,暗里实则极其溺爱,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只要她开心,做什么也都由她,连她读书时曾对一个女孩子实行校园暴力,也很轻易就被摆平了。这样被保护在温室里、当作小公主一样宠大的孩子,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

王饮泉将手机还回去,思考了一会儿,又联想到上个月收到的匿名举报信,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他掏出一支烟含进嘴里,打火机却点不燃了,于是抬眸看向陆临渊。

“别看我,我没有。”

王饮泉叹口气,将烟从嘴里拿出来,扯张纸擦了擦,又放回盒子里。虽然只是十块钱一包的便宜货,他也舍不得浪费任何一根。

陆临渊余光瞥见王饮泉的动作,眼皮子不禁跳了跳,脸上有了些难以置信的神情,道:“我也不知道该佩服您节俭,还是该鄙视您不讲卫生。”

王饮泉也不生气,反而被他一句话逗乐了:“你该佩服就佩服,千万别心软。”

陆临渊:“……”

王饮泉拿起桌上的食品罐,打开盖子,倒出几颗腰果丢进嘴里,言归正传道:“那现在你的推测是,那帮人应该是林石派去的,而他接触到这帮人的渠道,很有可能是通过颜维康。”

“嗯。但现在我的发现还只是一点皮毛,并不能当作证据。此外,我的推断也可能是错误的,而颜维康身处高位,如果仅凭臆测就贸然去查,容易造成单位之间的不和睦。所以,如果真要查,还挺棘手的。”

“巧,真的巧。”王饮泉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陆临渊抬头:“什么?”

“本来是打算明天再说的——快下班时,我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

“关于那位的?”

“嗯。不过和林石的案子不相关,而是举报颜维康用他人的名义,购置了多处房产,还有生活作风问题。很巧,对吧?正愁没有调查的由头,就来了由头。”王饮泉顿了顿,又说,“你姐夫在颜维康手底下做事,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有必要,可以向他旁敲侧击,打听几句。”

“不了,我们先自己查吧,以免打草惊蛇。”

“听你这意思,你姐夫可能对这事儿知情,甚至是参与者?”

陆临渊关电脑准备下班:“我没这么说。”

王饮泉起身:“你是在暗指我过多揣测、捕风捉影?”

陆临渊有点心累,“我也没这么说。”

王饮泉还想玩笑几句,被他打断。

“主任,你知道吗,沉默是金。”

王饮泉气笑了,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年轻人头上揉了一把,“那我再说最后一句。”

陆临渊一边抬手理好自己的头发,一边看向王饮泉,示意他说下去。

王饮泉面色沉重:“去做吧,把林石的案子往深里查。”

两人并肩往外走,半晌后,王饮泉似是忍无可忍了,开口道:“我还想再说最后一句话。”

陆临渊侧头看他。

“你那个腰果在哪儿买的,味道不错。”

陆临渊收回视线,笑了:“等回去之后,我问问我女朋友。”

“好,你问到之后就告诉我一下。”隔了一会儿,王饮泉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什么?女朋友?!”

陆临渊笑意更深:“嗯,女朋友。”

吃完晚饭,陆万生与几个老友去公园散步了。

江听雨在楼上房间写了会儿小说,觉得有些热,于是去浴室冲了个凉。谁知洗完澡出来,打开房间门,竟发现书桌前坐着个人,一时愣住了。

陆临渊听见门被打开的动静,回头看去,也愣住了……

此时正值盛夏,即使到了晚上也没凉快多少,是以江听雨只穿了一条轻薄的睡裙。洗过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湿湿的,凝聚到发梢成了水珠,晶莹透亮。小小的水珠似乎有着千钧的力量,终于挂不住,从发梢滴落下来,无声地滑过她诱人的锁骨,汇入那道若隐若现的阴影中。

而那些剔透的水滴,足以唤醒化成心事躺在湖底的鲈鱼。

陆临渊觉得自己心底的某根弦被拨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奏出前所未有的乐章。

房间里一片寂静,倒是窗外的树上趴着几只知了,热热闹闹的,发出欢快的叫声。

二人对视着,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其实统共也不过短短几秒。

陆临渊回过神来,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我先下楼。”

江听雨声如蚊蚋地嗯了声,低着头微微侧身让他出去。

门框并不宽,擦身而过的那一刻,陆临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像五月的栀子一样清甜。

换好衣服,江听雨站在镜子前拍了拍脸,竭力让自己镇静,然后才慢吞吞下楼。

陆临渊正坐在沙发上,微微弯腰盯着茶几上的棋盘,是一盘没下完的棋局。

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她:“想爷爷,就来了。”

“哦。”

“也想你。”

话音落下,陆临渊看见江听雨的脸上几乎是在一瞬间泛起了红。他喜欢看她这幅样子,心间为此盈满了欢愉,清朗的眉宇间也染上了笑意:“江听雨,你脸红了。”

江听雨简直想掐自己,明明已经跟他谈了大半年恋爱,可每次听见他不经意的情话,她还是会情难自已地脸红。

“干毛巾呢?我把头发给你擦一下,湿着搭在肩上不舒服。”

“在阳台上晾着……”

他起身取了干毛巾回来,站在沙发后面,轻轻地给她擦着头发,动作温柔得就像在抚摸春天枝头的一朵桃花。

江听雨仰起头,下巴和脖子之间绷直,拉出一条纤长的线。她看向上方的他的脸,嘴唇轻启,似是想说什么,又像是无声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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