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楼又东风
我不想安慰你,在颤抖的枫叶上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北岛《红帆船》
手头的案子又忙了一周,陆临渊去检察院移交完材料,总算迎来了久违的周末,虽然只剩下半天了。
将车停好,陆临渊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享受这难得的闲散时光。
经过八一路时,有家珠宝店开业,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他忽然想到江听雨是本命年,便心生送条手链给她的想法。
走进店里,妆容精致的店员过来热情招呼:“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展柜中的饰品琳琅满目,陆临渊却盯着一条红绳挪不开眼。
这条红绳上串着两粒银珠子,正中嵌了一颗骨头形状的吊坠,正是属狗之人的本命年吉祥物。手链款式再普通简洁不过,但红绳的编法却很独特——似是五股辫的编法,看着精巧又有质感,若衬着姑娘皓白的手腕,必然好看。
况且那人的手,比这个模型更好看……
“麻烦你将这条红绳拿出来一下。”
店员将红绳取出来,双手递给陆临渊。陆临渊接过,用手指捻了捻,果然很结实,也很精致。
“这条,麻烦帮我包起来。”
“好的,先生,请问还有其他需要吗?”
陆临渊的目光在一枚戒指上停留片刻,旋即挪开目光:“不用了,谢谢。”
提着小小的礼品袋走出珠宝店,陆临渊脚步飞快,往停车场走去。坐进车内后,他掏出手机,给江听雨发微信:“在哪里?有时间见一面吗?”
消息发出去,却半晌没人回。陆临渊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那姑娘总不至于还在睡懒觉吧?看着副驾驶座上的红色礼品袋,他内心竟生出些难言的躁动,十分想看见她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样子。
心一横,他干脆打电话过去。江听雨正在给一个询问开户的人答疑解惑,今天叶北北请假了,她一个人忙得无暇接电话。等忙完按亮手机,发现竟是陆临渊打来的。
她将电话回拨过去,面色如常,但心跳分明漏跳一拍。
“喂。”陆临渊的声音很快传来,落在江听雨的耳畔。
江听雨压抑着内心的澎湃,故作镇定地问道:“陆临渊同志,你打电话给我啦?”
“嗯。”
“不好意思啊,刚才我在睡觉,没听见。”结果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男生走过来,问这是哪家证券公司的账户。
细心如陆临渊,虽听得不甚清楚,但哪怕只听见一个词,也足以推断出江听雨在做什么。
一时之间,陷入长长的沉默。半晌之后,江听雨知道瞒不过了,咬咬牙,说出实话:“对不起,我撒谎了。我周末总是不回微信,不是因为我要补觉,而是因为我在外面兼职,不能老玩手机。”
陆临渊沉默很久,末了,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这又有什么可撒谎的?难道我会因为我的朋友做兼职,就不交这个朋友了?”
江听雨不做声。
陆临渊握着方向盘的手握紧:“江听雨,你低看我了。”
那人的话落在江听雨耳中,使人心生暖暖的难过,似鲜花锦簇,似烈火烹油。
江听雨小声道:“对不起。”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他不责怪自己的欺骗,也没有就此不理自己,江听雨顿时觉得一万分侥幸和开心,半点不敢再犟,报上自己的位置。陆临渊将车开到内侧车道,在下一个路口时,转弯往回驶去,心里却已不复方才期待,而是因江听雨对自己的隐瞒,感到莫名的闷。
按照江听雨说的位置,陆临渊很快在校内找到她。
实际上,这所学校他熟得闭眼都能走。将车停稳后,陆临渊下车,锁好,提着那个小礼品袋往江听雨的方向走过去。
江听雨教人填完一张单子,回头,蓦地看见身后树下的人,顿时脸红了。
“你脸红做什么?”陆临渊走到她面前,认真地问道。
“为我之前的撒谎感到羞愧。”江听雨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害羞了,不过,刚才穿着白衬衣的他站在树下,可真好看啊,跟小说里走出来似的。
“哦。”陆临渊不以为意,觉得那根本不算事儿,更不值得脸红。
江听雨等脸上没那么烫了,抬头看向陆临渊:“今天怎么突然找我?不用加班?”
陆临渊没回答,将手中的礼品袋递过去:“给你。”
江听雨不接,没明白他的意思,也担心里面的东西太贵重。
陆临渊略通读瞳,看出江听雨的迟疑,温声道:“放心,不是贵重东西,跟你送我的小喜鹊一样,图个吉利。”见江听雨还不肯接,他只好继续耐心解释,“上午陪我姐去珠宝店,买东西可以抽奖。我姐让我抽,我就抽到了这条手链。想来想去,今年是本命年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所以送给你。”
这话显然是撒谎了,陆临渊与江听雨同岁,身边不少朋友同学也都是本命年,怎么可能送不出去,偏偏要送给一个普通网友?
可江听雨就这样信了,毫不怀疑。陆临渊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陆临渊再次将礼品袋递到她手边:“呐,希望你的本命年顺顺利利,一直好好的。”
江听雨接过,当面打开,看见里面躺着的红绳手链,顿时心中如有小鹿乱撞。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这是陆临渊在表达爱意。她知道陆临渊之所以送她手链,是因为他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所以才那样细致体贴。可能有人会因此觉得被窥探,而她偏偏喜欢这一套。
今年是她的本命年,但根本没人为她想到,穷困让整个家庭都失去仪式感。没人知道她在知晓父亲出车祸时,其实也哭了,并归咎于自己身上,觉得这是她的本命年造成的坏运气。故而,她一直对2018年,有种莫名的抗拒和胆怯。
可陆临渊注意到了,还放在了心上,特意给她送来这条红绳手链……
她想告诫自己,女生不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感动,容易吃亏上当,容易落在别人眼里成了难看吃相。但她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这人是陆临渊呐,给个巴掌她都求之不得,何况是颗枣、是块儿糖。
看着江听雨将手链戴上后,陆临渊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那红色衬着她的手腕,跟他想象中一样好看。
江听雨对着手链端详片刻,抬头去看陆临渊:“好看吗?”
陆临渊的窃喜差点被撞破,闻言忙恢复严肃神色,正经地点头:“嗯,好看。”末了,又补上一句,“我是说手链。”
江听雨:“……”我也没指望您夸我手好看!
按理说,礼物送到了,陆临渊就该打道回府了。但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想回去,还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他正要找个留下来的理由,江听雨反而先开口了:“陆临渊同志,你晚上有事不?”
“你有什么事?”陆临渊严肃冷静,仿佛方才那个绞尽脑汁想理由留下的人不是自己。
“你送我东西,我想晚上请你吃饭。”
“好。”
听到陆临渊答应了自己的邀请,江听雨松了口气,她收到礼物自然高兴,但并不想欠陆临渊什么,更怕给陆临渊留下贪小便宜、不懂回报的印象。
陆临渊也松了口气,心中所想却与江听雨截然相反:他是觉得能够与之共处一下午,还能共进晚餐,实在是件不错的事,那份轻松愉悦,似在炎炎夏日饮尽一罐冰可乐。
仿佛是为了给二人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下午来询问开户的人特别少。可江听雨反而不开心,人少就意味着钱少。
陆临渊回车上取出自己的身份证,递到江听雨面前。
江听雨抬头看他:“哎,干吗?”
“开户。”陆临渊惜字如金。
“你开证券账户干吗,你们公职人员能炒股吗?”
“我就开一开,不操作不交易。”
江听雨还是不肯。她喜欢陆临渊,也崇拜陆临渊,她只想好好将他捧在手心上,维护好他的纯粹,怎么会舍得给他添麻烦?这辈子都不舍得的。
陆临渊也理解江听雨是为他着想,不想给他造成任何有可能带来麻烦的风险,只好无奈地收回身份证。
而在他收回身份证之前,江听雨已经看清他的身份证号,将他的生日牢牢记下了,1994.11.21。
比她小。
江听雨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陆临渊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身影,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他伸手翻了翻资料表,果不其然,最下面的理财顾问并不是江听雨的名字,而是叫刘岩兵,应该是管着江听雨的负责人。
将资料表放好,陆临渊蓦地开口:“这里风景不错,我想去逛逛。”
江听雨本就不好意思让陆临渊这样陪着,忙道:“嗯嗯,你去吧。”
陆临渊走出一截路之后,掏出手机,给谭湘打电话:“帮个忙。”
哥们儿有事,谭湘当然义不容辞:“说!”
“到凌城大学来一趟。”
谭湘疑惑道:“你母校?”
陆临渊轻轻一笑:“嗯。你进学校之后,直接找灯光篮球场,场外有一个证券开户的帐篷,你去开个户。”
“给个理由。”
“管开户的负责人叫刘岩兵,是我一个朋友,没完成开户任务会受惩罚,所以帮我个忙。”
“行,只要你不开户就行。”谭湘是真把陆临渊当亲兄弟看,不希望他沾上任何乱七八糟的、可能会授人以话柄的东西,炒股也不行。
陆临渊又交代:“来了就直接开户,别提我名字,更别说是我介绍的。我就帮个小忙,没必要大张旗鼓。”
谭湘应下,当即收拾好了出门,开车直奔凌城凌城大学。
找到帐篷,谭湘走过去,却只看见一个姑娘。
他自然不会以为陆临渊跟这姑娘有什么,也没多问,看见资料表上的理财顾问确实是刘岩兵后,麻利地弄好就走了。
坐进车里,他给陆临渊发微信:“小渊渊,妥了。”
陆临渊此刻就在不远处看着呢,自然知道谭湘办完了,回复道:“谢了。”
“光一个‘谢’字就了事?”谭湘还想敲诈他一顿饭呢。
陆临渊想想觉得有道理,一个“谢”字的确太轻了,当即回过去两个“谢”字。
谭湘看着手机上的那句“谢谢”,扑哧笑了,什么人呀这是,纯属“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更可耻的是,大老爷们儿的,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卖萌嘿!
无奈摇摇头,谁让这人是他最好的兄弟陆临渊呢?关了手机,谭湘驱车离开。
等谭湘的车子看不见影了,陆临渊才从一棵大树后面出来,慢条斯理地往江听雨那边走。快下班了,江听雨正低着头整理资料,过分认真,连香樟树的小黄花儿落在头顶也没知觉。
陆临渊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帮她把花儿取下来,临近了,又极其不自然地把手收回来……
正巧江听雨感觉到背后有人,回过头来看,陆临渊忙将缩回一半的手往嘴边放,握成拳轻咳一声。
江听雨没察觉出异样,说了声“你回来啦”,就又继续整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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