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把整座皇宫变成了极出色的琉璃世界,红墙白雪,处处可入画。
李绝自午门下马,门口的侍卫们情不自禁地跪地行礼。
不是因为对方已经被封王,也不是因为李绝还是皇宫三千禁军的统领,而只是,发自内心的敬畏跟恭顺。
虽然百姓们都沉浸在一团祥和的喜悦之中,但宫中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所谓的峘州平稳,盛州大捷,都是谁在背后着力。
若不是这位三殿下,燕王李振能乖乖地刀兵不动、回到京城?而气势汹汹的辽军又岂能一再受挫,退回玉关?
直到李绝缓步进内,身后的禁军们才缓缓起身,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叹道:“还好成王殿下平安归来了……天佑大启啊。”
瑞雪兆丰年,这绵甜坠落的鹅毛雪片,仿佛在呼应着这句话。
皇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出了寝宫。
站在殿门口,皇帝向外张望。心腹太监轻声劝道:“成王殿下才进宫,还要一段路才到这儿呢,天儿冷,皇上里头等吧。”
皇帝轻哼了声,表示拒绝,眼睛仍是盯着大殿前方。
白茫茫地雪花,随风打起了旋儿,皇帝眯了眯眼,凉风扑面,他心里却是一团滚热。
终于,雪中显出几道人影,皇帝把眼睛睁大了些,看见其中走在最前的一人,高挑的身量,在风雪中就如一杆劲竹,或者是屹立不倒的旗。
皇帝的脸上露出几分欣慰跟欢喜的笑,情不自禁走出门:“铖御……”
明明隔着很远,加上风雪阻隔,那人未必能听见,但就在皇帝唤出声的时候,远方的李绝忽地抬头向着寝殿方向看了眼。
几十个小太监们着急地扫着雪,新扫的玉阶上仍是又落了薄薄地一层。
他们很卖力的,扫的身上都也出了热。
若是往日,他们还肯偷懒惫赖,或者抱怨雪大累人,但是今日却是甘心情愿的,甚至不愿让些雪泥之类的糟践了这位才回宫的殿下。
李绝拾级而上,走上最后一级的时候,皇帝已经不顾雪落走了上前:“铖御!”
“参见皇上。”李绝只能就地跪了一跪。
皇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先是垂眸将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却发现他额角上多了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伤痕。
皇帝倒吸一口寒气:“这……”
“没什么,小伤,皇上不必担心。”李绝微微一笑,
皇帝是个最冷情的人,但不知为何,此刻居然有些眼睛潮润。他抿着薄薄的唇,半晌才道:“好,回来了就好,走。进内说话。”
将李绝拉起来,竟是挽着他的手臂,引着进了寝殿。
皇帝的寝殿内暖的很,半人高的青铜鎏金大暖炉里燃着雪白的银炭,通红的火光从镂空的青龙纹里透出来。
李绝身上罩着一件玄色赤底的披风,落了一层雪,被暖气一烘,化成了薄薄的水。
靠近颈间的地方因为结了冰,一时化不开,亮晶晶的。
太监本来要替李绝解了去,皇帝抬手制止,竟是自己给他将系带缓缓解开,才把袍子递给内侍。
又将李绝从头到脚看了会儿,虽然才几个月,总觉着他又长了,或者是气质上更加沉稳凝练。
望着他额头上那道伤痕,皇帝竟有些不敢问是怎么留下的,因为不管怎样,伤到这里,就证明当时的情形极凶险。
“一路上可顺利?”皇帝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的,他自忖可能是因为年纪越发大了,居然有些情绪……会压不住。
但明明在面对燕王或者别人的时候,皇帝还是那个凉薄寡情、冷静无波的皇帝。
李绝道:“都很好。”
太监捧了一盅茶上来,皇帝接着,递给李绝:“喝了驱驱寒。本来要给你备酒的,又怕你不爱喝。”
李绝接过来:“多谢皇上。”慢慢地吃了几口,知道是加了炒红枣的白茶,有一股淡淡的焦甜的气息。
皇帝回头看着他喝茶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乖,皇帝的眼中才泛出些许笑意,忽地又发现他的手上也还有几处伤,不由皱了眉。
“盛州这一行如何?”皇帝斟酌着问。
李绝将茶放下:“信王防备及时,没有给辽人可乘之机,后来我带了兵赶到,辽人知道得不了便宜,便退了。”
他把一场关乎几十万人命的战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揭过。
若不是他脸上手上的伤透出那场战役的激烈,皇帝只怕真就理所应当的以为一切都很简单了。
皇帝张了张口:“身上,没别的伤吧?”
李绝才发现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敷衍一笑:“没有。皇上放心吧。”
“把茶喝了吧。一会儿凉了。”皇帝叹了口气,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回身坐下:“你也坐着说话。”
李绝在皇帝下手的椅子上坐了,重又捧着茶杯,慢慢地将茶喝光,道:“盛州方面,信王已经尽在掌握,后续他也会料理的很妥当,据我看来,至少这一年内辽人不会再来大阵仗的袭扰了。”
皇帝唇边微挑:“既然是益都的长子,重泰想必是不错的,等什么时候盛州完全平定,还是要召他回京看一看的。”
李绝欠身:“是。”
皇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对了,朕一直没问过你,重泰对你,可好吗?”
李绝道:“王兄从小稳重自持,不是个善欺压人的,跟、父王很像。”
皇帝听到那声“父王”,喉头缓缓一动:“铖御……”
李绝也察觉了点异样,将目光转开:“是了,不知燕王殿下现在如何?”
皇帝见他仿佛有退避之意,便道:“他一直都在宫内,不曾外出过,先前是为顾全大局,如今盛州已然平定,你又回来了,或者……”
李绝不等皇帝说完,便将那空杯子放在了桌上。
他拧着眉,下了决心似的:“皇上该知道了吧,他跟我说过一些话。”
皇帝一顿:“知道了,朕已经跟他说过。”
李绝的喉结滚了滚:“我真的……不是父王亲生的?”
皇帝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跟他开口,他主动提起,自是更好,皇帝盯着李绝,道:“是,你原本是朕的骨血。”
“我……不懂。”李绝没有看皇帝,而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皇帝突然觉着这殿内过于热了,他站了起身,往殿门口走了两步,才道:“朕跟你的母妃,原本是……总之阴差阳错她嫁给了信王,后来她进宫……”
想起那一段回忆,皇帝的脸上如同五月的天空,云起云散,悲喜变幻莫测。
“总之,大概就是那一次,因为从那之后她就回去了,此后就听说生了你,只是朕不知情,”皇帝很满地琢磨着,回头看向李绝:“直到你回京后到了朕跟前,朕才知道他们瞒着的是什么。”
“他们?”
“你母妃……本来朕以为还有益都,后来想想,他必定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
皇帝感慨:“因为,按照他的脾气,如果他知道这个,你从小不至于会被赶出王府,吃尽苦头。”
李绝菱角似的唇动了动,眼中掠过一点疑虑,想问,又打住。
皇帝走到他的身旁,眸色沉沉地,皇帝心里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李绝。
但偏又不能在此刻跟他挑明,李绝已经承受的太多了,不该在这时候再狠狠地刺他一刀似的。
皇帝叹了口气:“铖御,朕以为,这次你不会回来了,”
李绝淡淡道:“我当然得回来。”
皇帝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而只是一笑:“总之,回来就好。你想住在哪里?宫里还是成王府?”
“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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