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燕王沉默。
皇帝冷然片刻,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你也别总是说朕偏心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再看看铖御的所作所为,你扪心自问,你,跟他……哪个更有资格,哪个……更正统。”
冷笑着:“别说他是朕的骨血,就算不是,就凭铖御的见识,心胸,决断,那正统二字,也落不到你头上!”
这话越发诛心了。
燕王的眼神一变,唇哆嗦着,头低垂。
皇帝的眸色仍是漠然:“你真的没有资格跟铖御比。”
说出这句话后,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感伤:“你知不知道,铖御为什么要把你好端端地送进宫内?”
李振扭开头,已经丧失了再说话的勇气。
皇帝道:“你应该已经跟他挑明了吧?若是他有任何私心,早把你杀了,哪里会让你再跟朕照面,他之所以还留着你,是因为怕……”
皇帝的语声停顿。
李振微怔,忍不住问:“怕什么?”
皇帝盯着他:“你不明白?他现在在哪儿,你只怕也不知道?”
燕王果然不知,眼中一片茫然。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睛,咬着牙道:“你听清楚了,他去了盛州!”
“什么?”燕王脸色大变,匪夷所思:“盛、盛州?”
皇帝原本波澜不动,此刻摁着龙椅的把手,指骨都因而泛白。
他狠狠地盯着燕王:“不错,他确实去了盛州,因为辽人犯境,他得去相助李重泰!而你呢?你忙着在这里争权夺利,甚至想要对他不利,但他……他去盛州抵御外敌,甚至还想着给皇室留你这么一条血脉!你这个……”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皇帝没有骂的更难听。
燕王的表情,是一言难尽的,从震惊,骇然,到仿佛是给人往鼻子上狠狠地怼了一拳似的,惊怒,酸涩,疼痛,羞愧……没法形容。
“铖御、他居然……”李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燕王回想那个少年,初见时候的风流俊逸,听闻身世时的心若死灰,以及用苦肉计拖延他的那种孤孑决绝,反杀时候的致命霸气。
直到此刻,燕王发现,自己确实该嫉妒李绝,可,不是该嫉妒他得了皇帝的偏爱,而是该嫉妒他的见识,心胸,手段。
种种都是他比不上的!
皇帝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沉静如冰水的脸色,像是感慨,又像是在对着虚空自言自语:“朕只是恨,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没有早点……更偏爱他一些。”
京城内百姓们猜忌不安的心,随着燕王“顺利平安”地回京,而尘埃落定。
皇帝发了上谕,言燕王因病情耽搁行程,如今已经回宫,在宫内静养,而太医正紧锣密鼓的调治。
太好了,没有什么谋反,没有什么内斗,一切都是误会,燕王已经进了宫,而据说信王府的三殿下,也已经去往盛州。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等三殿下跟小信王汇合,想来那辽人,应该也不足为虑了!
连日里的阴云散开,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些天晴后的喜色。
陆陆续续地,也有鞭炮声开始响动。
国公府。
庾约一连数日没有回府。
星河的消息,都是让平儿派小厮去打听来的,有些则是在老太君房里的时候,听众家夫人等闲话得来。
与此同时谁也不能说的,是星河暗自担心——她怕庾约……在此期间做出什么来。
幸而城中府内,一切太平,庾约仿佛并未怎样。
星河想,也许是自己当时多虑了?
只是,听说李绝去了盛州的时候,她简直觉着,有什么东西严严密密地堵住了自己的喉,本以为峘州之行,已经够叫人悬心的了,谁知峘州无恙,他反而又去了更凶险的盛州!
可担心虽是不免,星河心里清楚,自己没法儿左右李绝的决定。
以前还可以跟他细细地说,现在两人楚河汉界,连这种规劝的资格都没有了。
何况,抛去担忧的那部分而言,李绝能去盛州,星河其实还是有些欣慰的。
毕竟假如辽人真的进犯盛州,小信王抵御不住的话,那结果自然是生灵涂炭,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朝廷都会风雨飘摇,覆巢之下无完卵。
如果李绝有能耐阻住来犯之敌,这当然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莫大的功德。
除了这个外,还有一件让星河更意外的事。
容霄到底还是跟着李绝去了峘州。
他非但跟去了峘州,而且并没从峘州回来,反而是又去了盛州。
靖边侯府已然人仰马翻,苏夫人又急又气,病了数日。谭老夫人也茶饭不思,每天催促靖边侯快去把她宝贝孙儿带回来。
对此,容元英反而看的很快,表面上虽敷衍老太太跟夫人,私底下却竟有点欣慰。
不管容霄有没有能耐禁受住,他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就不愧是将门虎子。
靖边侯府乱成一团的功夫,没有人去在意另一件事——冯蓉跟苏夫人告了假,说是要回县城探望两位老人家。
苏夫人满心都记挂容霄,哪里理会这些,而且也巴不得冯姨娘从眼前离开。
毕竟自打星河入了国公府后,在侯府里,冯姨娘的地位扶摇直上,简直要盖过她了。
不知如何,靖边侯好像也格外宠幸,让苏夫人敢怒不敢言。
如今冯蓉说要去,那就让她去,少一个碍眼的人也行。
其实……冯姨娘并不是很想离开侯府的。
并不是贪恋侯府的荣华富贵,只因为,她心里其实……还是颇惦记靖边侯的。
不管容元英曾怎么薄待她,冯蓉心里惦记的,是曾经那个威武英俊的侯爷。
姨娘的身份并不光彩,但是对于她的出身而言,倒也怨念不了什么。
冯蓉之所以这般请求,是因为星河的话,星河暗中叮嘱她,叫她找个机会,回县城去……就算不回县城,至少从府里离开。
冯姨娘不晓得怎样,而担心地问星河:“是不是国公府里有事?”
星河本来不想跟冯蓉说别的,可怕她不听自己的话,便道:“娘如今在侯府里,虽算不错,但说句不中听的实话,确实跟我在国公府有关。我只想着,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那里了,或者国公府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在侯府又将如何?侯爷未必就能真的替你撑住吧。”
冯蓉色变:“到底怎么了?”
“现下是没什么,”星河温声,而不流露出什么慌张或者忧心:“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何况又不是真让你离开侯府,只是暂时的……你不是也想回去看看吗?”
冯蓉到底听了星河的话,苏夫人准了后,她便带了冬青,出城去了。
这日,风吹飒飒,星河估摸着庾约不能回来,就抱着佑儿早早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睡得正沉,还以为佑儿起夜,便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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