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姚这一夜整晚没睡踏实, 应该是终于找到小娘子这事儿给闹得,迷迷蒙蒙,好的坏的做了许多梦, 醒来后一个都不记得了。
窗外天色还未亮, 她却没了瞌睡。
索性起身穿了衣服, 拿了盏烛灯,悄悄去了二楼露台。
初冬的晨间寒风料峭, 好在露台一角的小柜子里常备有绒毯。
钟姚半躺进吊椅里,将绒毯搭在身上,撑着头看着下面悠悠江水。
今夜看不见什么星星,天地间静寂无声, 屋舍远山只见轮廓, 唯有朦胧清冷的月光洒在水面反射出点点波光。
偶有一两盏还亮着的萤灯, 也不知里面的人是否和她一般心思空茫,无心睡眠。
她任吊椅轻摇, 慢慢回想前一日在这里和慕修宸的谈话。
她问, 闫清是否成亲了?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又为什么会松口气,她说不清楚。
甚至于,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找闫清,她也说不清楚。
奶奶去世后, 她其实在这个时空便已经没有家了,即便如今她住在铺子里, 这是自己的产业, 但她也知道, 这不是家。
既然无家, 便可四海为家。
她当初走时带着奶奶留下的一千多两银子,后来跟着商队跑商也赚了不少,她并不缺钱,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城门口那半份所有权的铺子。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
她很多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小娘子已经找到自己的亲人了,她的人生会回归原来的轨迹,会像这个年代其他的女孩子那样,成亲,生子,儿孙满堂。
慕家待她亲厚,定会为她寻得一位好郎君。
那么漂亮,那么好的小娘子,本就不应该是同她这个异类一起蹉跎一生。
在无法回到大雍的那几年,她许多次劝说自己,算了吧,小娘子都十八.九了,早该嫁人了,回去了又如何,难不成叫她抛夫弃子和自己过吗?
可真等国门开启之时,她却还是第一时间便回来了。
“还是怕寂寞吧……”钟姚自嘲一声,仰躺下去看着墨空那轮孤傲的弯月。
她其实是一个挺怕寂寞的人,前世她有许多朋友,少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到这儿来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她始终格格不入,融不进去。看着别人有家有归处,她也会羡慕。
她想给自己找一个归处。
曾经有一人给过她这钟感觉。
有个人让她可以放心说出自己的秘密,有个人懂她包容她,有个人陪着她体贴她,有个人总能在她疲惫时挺起自己瘦削的肩膀让她依靠,有个人明明那么羸弱却敢跳下涛涛江水豁出性命的救她……
有个娇弱的小娘子,曾给过她无限的温暖。
她想起奶奶去世那一日,她万念俱灰的从房里出来,廊下有一人什么也没说,紧紧的将自己纳入怀抱。
雨声风声哭声都远去,她当时靠在那人肩上,无比清晰的感觉对方的体温包裹住自己,心慢慢便安定下来。
那时候便觉得,原来有人能依靠是这么好的感觉。
一个人太苦了,她总怀念那短短几个月的相互依偎,总想再被那人温柔以待。
说不清这是什么情感,友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回来,便想为自己寻个答案。
天空开始泛白,远处城墙的轮廓逐渐清晰,旁边青石拱桥上陆续开始有人走动。
钟姚倒是让吊椅又摇出些许困意。
眯眼睡着之前才迷糊的想起,昨日问了这么多问题,却似乎忘了问那位慕公子住在何处,他如今是自己和闫清唯一的联系,可不能失了他的踪迹。
不过慕公子说还会再来的,应该会来吧?
他看起来倒是挺靠谱的……
嗯……现在回想起来,小娘子那张脸原来放在男儿郎身上时竟然这么英俊帅气。
若是两人站在一起,这必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是想着,钟姚流着颜狗的口水再次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近午时。
钟姚撑起身,绒毯滑落在地上,她弯腰将其拾起来,这才发现身上原来的绒毯上面又多了一张绒毯。
想来应该是袁嫂子见她睡在这里怕她受凉又给加了一床吧。
她将绒毯收好,回房去洗漱了一番,然后慢悠悠的下了楼。
楼下宾客满座,热闹喧哗,店里的人都在各司其职。
袁嫂子正靠着柜台看杨邱教她的小儿子写字,她的小儿子如今也已经五岁了,正是启蒙的年纪。
杨邱抬眼看到钟姚,对袁嫂子示意了下,袁嫂子顺着转身看过来。
见钟姚闲庭信步的溜达过来,人还没走近,袁嫂子便忍不住开始数落。
“你也真是的,不在房间好好睡觉,作甚跑到露台去躺着,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惹了风寒有你受的。”
钟姚知她是关心自己,歉然笑道:“睡不着,本想去坐坐,谁知坐着坐着却又睡着了,抱歉,让嫂子担心了。”
“你应该学会好好照顾自己,早上起来大家都忙,根本没人注意到你在那儿睡着。”袁嫂子很不赞同她行为的蹙眉,“若不是人家慕公子,你今天怕是得进医馆。”
“慕公子?”钟姚一愣。
“是啊,慕公子一早便来了,若不是他找小二要了毛毯给你搭上,我还不知道你大冷天在那儿睡着了。”
竟是慕修宸帮她盖的绒毯?
钟姚四下看了一圈:“慕公子人呢?”
袁嫂子道:“见你睡的沉,他叫别吵醒你,说有事便又离开了。”
钟姚沉吟片刻,有点想不明白:“你们都不知道我在露台睡着,他是怎么知道的……”
袁嫂子嗔视她一眼:“别人从旁边桥上路过时看到的。”
钟姚了然,露台转头便能看到旁边青石拱桥上的人来人往,那桥上之人自然也能看到露台,只是露台位置较高,一般人也少有会抬头看的便是了。
想到早上醒来时身上的暖意,又想到那双始终含笑的桃花眼,钟姚欣然笑了。
“这兄妹两都是一样温柔至极的人。”
杨邱突然被茶水呛住,咳了起来。
“哎哟,你怎么回事。”袁嫂子立马绕进柜台里面,站在杨邱身后满脸关切的轻拍他背,见杨邱半天止不住,又一只手倒了杯茶喂到他嘴边。
“喝口茶顺顺气。”语气轻柔。
钟姚扬眉在两人之间看了看,静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默默退开。
走过大堂,将正安排人打扫的沈莲拉上了二楼。
“杨邱这人你可了解?”
“啊?”沈莲迷茫,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来铺子四年多了,还算了解吧,怎么了?”
钟姚靠在二楼红木围栏上,偏头看着下面略显亲昵的两人:“这四年杨邱做事如何?为人如何?”
“挺好的呀,这几年我们的账目一直是杨掌柜在负责,他很厉害的,不比闫清姐差,有什么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沈莲道,“为人嘛,也挺热心的,这些年帮着袁姨解决了很多问题。”
钟姚:“他家世如何,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有娶妻,可有生子,是哪里人,这些你知道吗?”
“啊?”沈莲怔住,随即眼神怪异的看着钟姚。
“钟姚姐……”沈莲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直问,“你该不会是看上杨掌柜了吧?虽然杨掌柜也算是长的斯文儒雅,但是他可大你十几岁呢。原来你喜欢这种年纪大的……”
“呆子。”钟姚狠狠弹了她一个暴栗,抬下巴点了点柜台方向,“你看不出那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吗?”
沈莲小声哀嚎一声,捂着额头看过去,随即睁大了眼回头:“啊?你是说袁姨和杨掌柜……”
她又转头仔细看,那两人正头挨着头,一起在看小儿子的字,杨邱说了什么,袁嫂子掩嘴笑个不停。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钟姚翻个白眼:“不然为什么说你是呆子呢,你能看出来才奇怪了。”
她双手抱胸,平静笑道:“嫂子待我们极好,她苦了那么多年,如今有了中意之人自然是极好的事,但我总得过问一下她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托付吧?”
沈莲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低头想了想,将他知道的尽数告知钟姚。
“当年闫清姐说要走,袁姨便在门口贴了招掌柜的告示,第二天杨掌柜便来揭告了,闫清姐和他谈过之后也说这人很不错,袁姨便留下了他。”
“这些年他在铺子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听说他爹娘很早就去世了,也没娶过亲,更没孩子,甚至连朋友也没见过几个。”
“他的脚怎么回事?”钟姚问。
“听他说年轻时中了秀才,进城参加乡试时路上遇到了山匪打劫,他跑得快捡回一条命,但是脚被砍伤了从此落了残疾,科考也参加不了了。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一直讨不到媳妇儿吧。”
“据他自己所说,早几年时都在乡下的私塾做夫子,日子一直过的很清贫,后来进城做了咱们掌柜,日子才好起来。”
“不过杨掌柜的确是挺好的一人,脾气很好,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对谁都和善宽厚。”
钟姚听罢垂眸凝思,她这两年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这杨邱虽然只相处了两个多月,但她却觉得这杨邱的学识气度并不像只是一个乡下夫子那么简单。
这人沉稳内敛,藏秀于拙,若是下场科考,绝对不会止步于一个秀才。
她垂眸,见杨邱端着茶壶从柜台后走出来去倒水,脚下偏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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