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响引的几人转头。
杨邱在柜台后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正急忙找帕子擦拭。
钟姚又回头看着面前的人。
细看下来,这人和小娘子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五官,只是线条较小娘子更为利落一些, 然而那双桃花眼, 连眼尾卷翘的弧度都和闫清如出一辙。
可他刚才的嗓音分明是清朗的男声。
钟姚有一些恍惚, 他说他是小娘子的表哥……可是,这世上除了孪生子, 竟有长的如此相似的表兄妹吗?
钟姚再将人看了分明,这人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竟比她高出许多,以前小娘子虽也比她高出一点, 但却不至于让她如此仰头才能看到眉眼。
面前的人宽肩窄腰, 这分明与她以前女扮男装不同, 这的的确确是副男子的身型,最主要是, 她已注意到这人修长的脖颈间那颗清晰的喉结, 这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不是闫清呢……
这个挺拔俊逸的男人不是她那个温婉柔美的小娘子。
“你是……闫清的表哥?”钟姚不确定的又问一遍, 其实她更怀疑是孪生兄妹。
“我……”慕修宸心中懊恼不已,他刚才的确是被那擀面杖惊了一下, 情急之下没过脑子就扯了谎,实际说完就立马后悔了,但如此之下再否认, 恐怕非但不能解释清楚让钟姚原谅自己,反而更增加了戏耍她的嫌疑。
他把自己搞得进退维谷, 又抬眼看到钟姚殷切切的目光, 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钟姚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慕……修宸?”
慕修宸杂冗纷乱的思绪中不合时宜的生出一丝欣喜, 因为他终于听到自己真正的名字被钟姚叫了出来。
“钟姑娘还记得我的名字?”
“自然记得。”钟姚没见到小娘子, 心中难免一场惆怅,但思及找到她表哥也等同于知道了她的下落,仍然难掩开心。
袁嫂子在身后将人看了半晌,没忍住拉了钟姚一把,问道:“这不是闫清?怎么和闫清长的这么像?”
钟姚笑着解释:“他是闫清的表哥,也是我的恩人,当初就是他把我从禄府救出来的。”
“表哥?”袁嫂子视线落在慕修宸脸上仔细对比,“竟然有长的如此想象的表兄妹吗……”
慕修宸暗自咽了下口水,不敢回答。
比起这些,钟姚迫不及待的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闫清呢?我一直在找她,你们去哪儿了?她也在沛城吗?”
慕修宸还没从一片混乱中回神,又被她的灵魂提问砸过来,混混沌沌的便凭直觉开口:“不在沛城……”
这个答案钟姚倒是不觉得意外,小娘子若是在沛城,必然不可能没看到寻人告示,也不可能不来找她。
她继而问道:”那她在哪里?“
在哪里?慕修宸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一片浑浑噩噩中,他本能的便说了一个距离沛城最远的地方。
“朝邑……”
“朝邑?”钟姚有些惊讶。
这是大雍东北最靠近边境的城池,而沛城在西南,两座城正好隔着整个大雍最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怎么会跑这么远的地方去?”难怪她怎么也找不到小娘子。
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慕修宸内心有点生无可恋了,自暴自弃的闭眼答:“因为祖籍就是那里的。”
“闫清竟是从朝邑来的?”
钟姚仔细回想了下,仿佛的确当初只知道小娘子是来沛城投亲的,却没问过她是从哪里来的。
竟然是朝邑?
从沛城最东边快马加鞭到最西边,最快也要近二十天,朝邑到沛城只会更久,当初小娘子一个人是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沛城的?
路上可受过什么苦?可受到过欺负?
思及此,钟姚又觉细细绵绵的心疼。
慕修宸心惊胆战的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一会儿拧眉一会儿舒展的也码不准她在想什么,会不会识破自己的谎话突然暴起用那根擀面杖揍自己?
他甚至身体不动声色的微侧,一只脚后踏,已经做好了随时落跑的准备。
此时陆续有客人进出,他们又站在门边不远的位置,钟姚本欲再问,又见到过去过来的客人都在看她。
她茫然垂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这才发现她刚才匆忙跑出来,此时满身满手的白面灰,脸上兴许也有,实在狼狈。
她脸色顿时微红,不过藏在白面灰下倒也看不出来。
她竟是这幅面容跑出来见恩公了?
钟姚顿时有些汗颜,立马支吾道:“不好意思,我先上去换身衣服清理下,那个……慕公子,你别走,千万别走,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我很快就回来,你稍等一下可以吗?”
慕修宸也暗自松口气,他其实也需要点时间来重新捋一捋,他自然的点点头,端着笑说:“我不走,钟姑娘快去吧。”
钟姚快步离开,袁嫂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白面灰,也转身回了厨房。
慕修宸一直看着钟姚上楼,身影走进拐角不见了才松了口气坐回去。
将桌上那盘冷透的饺子推开,他撑着头,拇指死死抵在额角按揉。
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早上出门明明不是这么打算的呀,他本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把身体养成这样了,连游孝也说应该能扛几下揍了,想说将真相告诉钟姚,以钟姚那脾气,到底以前也是真心对小娘子好的,他只要态度真诚点,姿态低一点好好的道歉,大不了也就让钟姚锤几拳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钟姚竟然是操着凶器出来!
那棍子那么粗那么长!
揍在他身上他可能会当场毙命。
他死了就算了,可不能连累钟姚担个谋杀亲王的滔天罪名啊。
哎哟,愁人……
果然比带兵打仗还愁人……
杨邱在对面坐下,手里捧着个紫砂茶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表哥?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宁王殿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表哥?嗯?”
慕修宸保持扶额的姿势看过去,铁青着脸问:“我倒是也想问问,贵店就包个饺子,有必要用那么粗那么长的擀面杖吗?”
杨邱:“……”
……
慕修宸很快被请到了二楼。
二楼走廊的尽头连着铺子背面的一个露台,露台对着城中内河,粼水清幽,碧柳垂岸,视野很是优美。
钟姚将此地留了下来,没有对外开放。稍微做了点装潢,又摆了绿植,搭了茶台,钟姚很喜欢坐在吊椅上的感觉,所以在这边的露台上也放置了两个吊椅,将此处布置成了一个雅致悠闲的小空间。
闲时,她便喜欢待在吊椅上,或坐或躺,悠然的翻翻画本,或发呆养神,任微风带动吊椅晃悠,无聊时会看着河对岸那些人家,想想他们又是如何的人生,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人和她一样穿越遥远的时空而来?
想的最多的便是她的小娘子在哪里。
偶尔会有雕梁画栋的画舫从旁边的青石拱桥下悠悠划过,能听到出自秦淮河畔的婉约小调杳杳飘出。
慕修宸便被带到此处等候,小二在桌上放了炭火小炉,煮上热茶,又端上了茶点才退出去。
茶香袅袅,慕修宸独自坐了会儿,垂眸看着下方水中一艘画舫缓缓飘过。
没有唱曲,有点可惜,他想。
这么会儿时间,他已经将刚才的混乱思绪收拾妥当了,到底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方寸大乱本已不应该,断然不会再继续举足无措下去。
他爹曾告诉过他,战场上瞬息万变,永远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对于变数,懊恼后悔只能等死,唯有随机应变方能致胜。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另谋其路吧。
左右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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