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邓川做了一个梦。
雨下得无边无际,她浑身都湿透了,像是浸在水里。天空阴云阵阵, 周遭都是哗啦啦的雨声, 让邓川分不清自己所处何处,是在北京,还是在英国, 还是在家?
也许人在年少时就走过很多地方也并不一定是件十分幸运的事情。
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邓川眼睫湿得睁都睁不开,她半眯着眼, 看见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整个天地间只有无穷无尽的雨幕, 仿佛身处大戏登场前紧闭着的帷幕前。
不知道为什么, 在梦中的邓川忽然就想到了她高考完的那一天。那天的太阳跟此刻的倾盆大雨截然相反, 在傍晚仍旧灿烂得十分晃眼, 有汗顺着她的后脖颈淌下来, 又渐渐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现在只剩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在梦中回忆过去的事对邓川来说并不陌生,她睡眠质量很好,不常做梦,所以也对梦境十分敏感。现在这场梦中的大雨给了她在梦中的线索,所以她要抓住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东西, 她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来提醒自己正身处梦中。
梦里的那个邓川一面很冷静地这样想着,一面在睡梦中深深蹙起了眉。
雨仍旧无穷无尽地下着, 邓川辨认不出这是哪里的街道,周围很黑,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更黑。
雨一直下, 邓川渐渐习惯了连绵不绝的雨声。有时候,静是动态的静,就如同此时,邓川在雨声中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远方传来的模糊响声,一声声回响,像是钢铁敲击着钢铁。
这个梦何时结束呢?她这样想着,忽然眼前一亮。
像是有光在她眼前漂亮地甩了个花枪。
仿佛一道闪电降临,不远处,两束白光骤然穿透雨幕,一只吞吐白汽的巨兽,像是从蒸汽时代驶来,发出长长的一声嘶鸣,地上明明没有轨道,可邓川却能清晰地听见黑色火车车厢一节节推进的巨响,她望见那车厢空无一人。
随着巨响渐近,雨丝纷飞,劈头盖脸地打在邓川的身上。邓川脑海中的炎炎夏日被撕碎了,所以她从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汽油味,还有疾飞的雨点,像一座压过来的大山。
距离太近,邓川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在越来越近的哐当声里,冷不丁伸过来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胳膊被狠狠拽了一把。
邓川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有细微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声叩着窗扉,枕边的手机无声地亮着。
周遭如此安静。邓川无意识地呼出一口气,她没发现亮着的手机,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在发呆中赖了一会床。
半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去摸枕头边的手机。
手机的锁屏界面上提醒着她有一个来自徐薇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来自微信的新消息。
邓川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她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毯子,只觉得不管是在倾盆大雨的梦之后,还是在下着细雨的清晨,它都是柔软的慰贴。
邓川蹭了蹭毛茸茸的毯面,然后解锁屏幕。
微信当然还有其他人给她发的新消息,但她看也不看,只点进置顶里头去。
聊天里,徐薇新发了一张图。
图片是她新养在阳台的一盆洋桔梗。这是她最近发展的新爱好,徐薇做什么都很有耐心,养花养得好,包括教育折腾花的两只猫也格外威严。
得益于徐老师的精心照料,这盆紫色的洋桔梗很快开了花,徐薇的手搭在一边示意着,给邓川拍了这张照片,阳光下,她捏着花茎的手指白得透明。
邓川抿起嘴巴笑,在床上翻了个身,动动手指打字:好漂亮。
那边的状态很快显示“正在输入中…”,没等徐薇回消息,邓川又发了一句:也让我看看漂亮的徐老师好不好?
她网络不怎么好,这句话在她这边显示转了几个圈才发送成功,但就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徐薇的视频电话便拨了过来。
邓川翻了个身,用一种堪称死亡的角度侧卧着看镜头。
她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黏黏糊糊地凑近屏幕撒娇:“徐老师在干嘛?”又说:“你现在又养了花,又分走对我的一点爱了。”
徐薇说:“分走一点爱,指的是我大中午蹲在阳台拍花给你看吗?”
她轻轻哼了一声:“真是的。”
小朋友的脸占据了大半个屏幕,她呼出的热气让镜头有点糊,一贯分明的五官便仿佛陷落进雪白的背景里,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徐薇不由自主地盯着邓川仿佛要碰上屏幕的鼻梁看,又掩饰般地瞅了一眼邓川背后的天花板,嘴上仍旧平静地说:“还撒娇吗?嗯?”
邓川乖巧地直摇头,又埋头进旁边的毯子里蹭蹭。
徐薇看见了自己的那条毯子,心下有些无奈地笑笑,随口问道:“有这么喜欢吗?”
邓川忙不迭地点头。
“当然啦。”她笑着说,“这可是徐老师陪着我一路漂洋过海过来的毯子,又陪着我一起度过了这么多时光,你想啊,我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跟它一起过呢?”
徐薇走到室内,小心地迈步防止桔子冲过来碰瓷,闻言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怎么一起过?”
“我抱着它啊。”小朋友毫无知觉地说。“就像现在这样。”
徐薇闲适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就听见她说:“就像抱着你一样。”
小朋友咬着嘴唇,看上去有点寂寞了。
徐薇说:“那你会抱着它干什么坏事吗?”她看着因为她这句话呆住,慢慢脸红到耳根的邓川:“不是说像我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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