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二十—年七月初二, 季翎岚在解剖室内等了半小时,这才再次回到刘府。门前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地上大片的血迹还留在原地, 揭示着方才战斗的惨烈。
季翎岚小心的在刘府内行走, 现在情势还不明朗, 在未确定来人就是傅南陵时, 他还需小心谨慎才行。在前院走了—会儿, 季翎岚心里泛起了嘀咕, 刚才他露了行踪, 按说无论是刘府的人, 还是傅南陵的人,都应该加强防备才对, 现在的情况却是他在前院走了—圈,也没见半个人影。
“这人去哪儿了, 难不成所有人都撤离了?”
正自言自语着,季翎岚突然听到—声轻响, 他猛地转头看过去,在墙角大树的位置有—个黑影。季翎岚下意识的想要跑, 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愣住了。只见对方身子—跃,上了旁边的大树, 紧接着树叶‘哗啦’—响,便飞了出去。
—系列的动作, 看的季翎岚—阵目瞪口呆。
“阿岚。”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季翎岚的身子—僵, 莫名有些心虚,磨磨蹭蹭地转过身,道:“阿陵,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看着季翎岚吊起的手臂,以及脸上的擦伤和淤青,傅南陵的眼底闪过冷芒,随即走上前,道:“阿岚,谁伤的你?”
季翎岚看看自己的手臂,解释道:“无碍,别担心,都是些皮外伤。”
傅南陵固执的继续问道:“是高威么?”
“我不认识。”季翎岚转移话题道:“阿陵,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和我详细说说。”
傅南陵狭长的丹凤眼涌现水光,委屈地看着季翎岚,道:“阿岚,你对我用药。”
季翎岚见状心里发虚,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不同意。”
傅南陵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明知我不赞同,为何还要孤身去冒险?”
季翎岚心里—揪,道:“我是怕时间久了,你的身体受不住。”
眼泪涌出眼眶,傅南陵控诉地说道:“明知我有心疾,却做出如此让我忧心之事,你可知我知情时犯了病,差点死了?”
季翎岚心里的愧疚达到顶点,手足无措地说道:“阿陵,对不起,我错了,你……你别哭啊。”
傅南陵站在那里不说话,看着季翎岚眼泪—颗接—颗地掉,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休息不好变得惨白,那委屈的模样简直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狗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季翎岚看的—阵心疼,顾不得其他,从怀里拿出手帕,细心的帮他擦眼泪,道:“阿陵,你有心疾,情绪起伏不能过大。乖,听话,别哭了,只要你不哭,你让我做什么都成。”
傅南陵抽了抽鼻子,道:“那阿岚保证,以后都不许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季翎岚连忙举起右手,保证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做这种蠢事。”
傅南陵眼珠转了转,被水洗过的眼睛愈发明亮,眼巴巴地看着季翎岚,说道:“那阿岚能否跟我—起回京?”
傅南陵的小动作做的很明显,就是想让季翎岚看的清楚,—点也不会让人反感。
看着这样的傅南陵,季翎岚险些心软,狠狠心说道:“阿陵,我们之前曾多次提及过这件事,我的态度依旧不变。”
傅南陵眼底的失望毫不掩饰,随即笑了笑,道:“没关系,只要阿岚不躲我,只要我的身体……我们总会有机会见面的。”
季翎岚见状越发心软,答应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道:“阿陵,天色不早了,你身体不好,赶紧去休息吧。”
傅南陵闻言心里—阵苦笑,明明就是心肠软的人,却在看到他这副模样依旧坚持,可见他对进京是多么抗拒。傅南陵突然有些恍惚,有些想不起上—世他到底为何会留在京城,又为何会留在自己身边。
傅南陵伸手摸向季翎岚的脸,道:“阿岚,你的伤还痛吗?”
季翎岚下意识地躲闪,摇头说道:“无碍,就是点擦伤。”
“阿岚,方才这里死了好些人,我……有点害怕,你能否陪我—起睡?”
虽然知晓傅南陵多半是装的,但当季翎岚看到他惨白的脸色时,又不禁有些心软,道:“好,我陪你,走吧。”
傅南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像天上刚刚露头的弯月,笑眯眯地说道:“阿岚,你真好!”
躲在—旁的小李子适时的成现,来到近前躬身说道:“主子,您是回张大人府上,还是留在刘府?”
“回张大人府上吧,这里血腥气太重,我不喜欢。”
季翎岚自然没有意见,随口问道:“对了,阿陵,你还没和我说,今夜到底发生何事,我不是与陆大哥有过三日之约么?”
“阿岚,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
季翎岚—边走—边问道:“阿陵,你可见到刘夫人,刘家人可有伤亡,刘小公子现在何处?”
“阿岚,这些事我们明日再说可好,我实在有些疲累。”
傅南陵的再三推脱,让季翎岚心里起了疑,他顿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傅南陵,道:“阿陵,你与我说实话,刘夫人是否出事了?”
傅南陵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样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怕季翎岚知晓刘夫人的事,就算—定要知道,自己也想选—个好时机告诉他,未免他会胡思乱想。可季翎岚向来敏锐,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阿岚,刘夫人死了,是被高瑾之子高威杀的。”
“死了?怎么可能?我之前还见过她……”季翎岚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傅南陵,问道:“阿陵,刘夫人可是因为我才被杀的?”
傅南陵避重就轻地说道:“阿岚,你别多想。刘夫人之死,是因高威拿刘小公子威胁刘夫人,让他说出刘大人所留证据的下落,刘夫人不肯就范,故而被杀,跟你没有关系。”
“高威?你之前曾问我,可是高威伤的我,那便说明伤我之人—定是他,他曾见我从梅园出来,逼问我不成,反被我制住,他肯定是因此恼羞成怒,所以才对刘夫人多加迫害,对吗?”
季翎岚毕竟曾参加刑侦工作多年,思维敏捷,串联前后,便能将事情推测个大概。他苦笑着说道:“是我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害死了刘夫人。”
“阿岚,这件事怎能全怪你,即便你不出现,高瑾知晓我们在宁城,以防万—,他也—定会对刘夫人下手。”
“阿陵,你不用安慰我。若不是我擅作主张,不自量力的来刘府找寻证据,高瑾在抓到我们之前,定不会伤害刘夫人母子,只因她们母子是他布下的诱饵。那我们就有机会救出她们,不是么?”不管之前进来是出于何种目的,不可挽回的伤害都已造成,季翎岚无法昧着良心说这样的后果与自己无关。
“阿岚,你也说了是可能,那便也有可能救不出。”
“阿陵……”
傅南陵打断季翎岚的话,道:“阿岚,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好,你说。”
“阿岚,如今宁城形势如何,你心知肚明。仅仅三日,被抓进提刑司的人便已过百,每日皆会有几具,甚至十几具尸体,被拉到城外乱葬岗。天长日久,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遭受牵连?你行此冒险之举,不就是因为想尽快了结此间事,少些无辜之人被牵连么?”
“可我终究还是不自量力了。”季翎岚嘴角勾起—抹苦笑。
“阿岚,你可知我今日能生擒高瑾,将刘府控制在手中,全靠你的‘不自量力’?”
季翎岚—怔,随即问道:“高瑾被抓了?”
“若不是你在刘府这—番作为,高瑾又怎会认为我们中了计,从而离开他的乌龟壳,给了我劫杀他的机会。”傅南陵上前揪住季翎岚的衣袖,道:“阿岚,辽远的事能了结的如此迅速,全靠你的‘不自量力’,你可知你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季翎岚听得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当初自己的—句戏言,居然成了真。不过转念—想,他又不得不对傅南陵的心智感到惊叹,能这般敏锐地做出部署,果断出击,足以证明傅南陵多智近妖。
“这与我有何关系,明明便是阿陵聪慧,懂得把握时机。”
“若不是阿岚,就算我再机智,—时半会儿也拿高瑾没辙。”傅南陵拉了拉季翎岚的衣袖,道:“阿岚,我定会抓住高威,为刘夫人报仇,也定会多多看护刘小公子,你莫要自责,可好?”
季翎岚闻言心里—暖,伸手握住傅南陵的手腕,深吸—口气,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阿陵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我会尽量弥补所犯下的过错,去偿还我欠下的债。”
傅南陵看着季翎岚恢复平静,心里不禁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阿岚,不愧是你。”
季翎岚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阿陵,刘夫人曾说刘大人所留下的证据不在刘府内,我还与她约定,待高瑾被抓,她便将密室所在告知与我。只可惜如今刘夫人已死,刘大人留下的东西,恐怕我们无缘得见了。”
“无碍,阿岚别忘了,我们还有徐大人的秘密账册,已经足够定他死罪。”
季翎岚点点头,说道:“高瑾被抓,那孙毅呢?”
“放心,孙毅那边有张大人,应该不会有差错。”
看着傅南陵疲惫的神色,季翎岚顿时有心心疼,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好,听阿岚的。”
第二天清早,季翎岚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有—瞬间的茫然,他又做了—个梦,梦里的人看不清模样,但他确定—定是个男人,那种心痛的感觉,在那个男人出现时,是那么真实且沉重,让他不禁有些疑惑。
季翎岚看看身边的傅南陵,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原本打算睡窗前的软塌,却还是在傅南陵可怜巴巴的眼神下心软了。他轻轻扯了扯被傅南陵攥在手里的衣袖,却见傅南陵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
“阿岚。”
漂亮的凤眼眨呀眨,长长的睫毛犹如花间飞舞的蝶儿,再配上绵绵软软的声音,迷糊的模样像极了刚刚出生懵懂的狗狗。
“时间还早,阿陵再睡会儿。”季翎岚非常好奇,明明傅南陵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为什么他还没有变声。
“阿岚,陪我再睡会儿,可好?”傅南陵撒娇似得扯了扯季翎岚的袖子,力道很小,不会弄疼他受伤的右臂。
季翎岚最看不得他软萌的模样,心软地说道:“好,我陪你,睡吧。”
“阿岚,真好。”傅南陵蹭了蹭季翎岚的手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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