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听见了雨声,再察觉到了回笼的意识,混沌之中他睁开了眼睛,天光大亮。
苏知云醒来之后觉得有一些疲倦,每根手指都软得发麻,像是浸泡在一池温水里,睡意又缓慢地弥漫了上来,要将他渐渐淹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了。
也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长,这么沉。
他的眼睫毛颤了两下,仿佛极惫懒那样,目光慢慢扫过整个病房。
床头放了束百合花,香得人鼻子发痒。
并没有顾泽欢的影子。
进来的护士看见坐在床上的青年伸手粗鲁拔去手背上的针头,如同察觉到疼痛似的出声制止:“别!”
对方却只是随意地拿着拇指摁住了针眼,看得不远处的护士眼皮一阵狂跳,她匆匆从胸口口袋里掏了棉签,走过去才发觉那坐起身来的青年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许多。
她瞥了眼床头的名牌,念出他的名字,用毫不留情的口吻训斥:“苏知云,苏患者,你怎么一醒来就这么不配合治疗?”
青年很瘦,身量高却骨架纤细,因而不显得笨重,平常乖乖蜷缩在床上昏睡的时候,一点也瞧不出原本的身高。
有些护士私底下说他像个假人,睡得太熟了,连动都不怎么动,简直像彻底死去了。
他醒来的脸庞苍白而冰冷,带着些微的病气,而眼睛却漂亮,与乖巧睡在床上的模样显得十分不同,因此叫护士有微微一瞬间的恍惚,竟从心底里生出些陌生与怯弱来。
苏知云脸上没有笑,他看起来像个不大爱笑的人,只流露出一丁点冷而倦的神情,像一棵寒夜里受了场大雪侵蚀的苗。
护士摸到他的指尖与手背都沁凉,看到他睫毛很长,一边微微耷拉下来,一边小口小口喝水,摆明了是一副又想睡觉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拔针头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自己的嗓子才不那样干涸了,火烧火燎,苏知云咽下了那口水:“你们这有一个叫顾泽欢的患者吗?”
那护士一边拿棉签摁着他手背上渗血的针眼,一边摇摇头。
“没有,你是被你哥哥送来的。”
“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你一个人。”
过了好长时间,长到护士丢了手里的棉签,针眼也不再出血了。
才听到了苏知云的声音,放的很慢,听不出来情绪。
“哦,知道了。”
护士注意到杯子里的水都被他喝干净了,只在玻璃杯内侧留下一点水渍,顺着透明的玻璃折射出一点光,猜想他应该很渴了,于是起身帮他倒了一杯。
等她端着满满一杯水再回过头来,却发觉对方又缩到被子里睡着了,雪白的被子盖住大半脸颊,只露出一点鼻梁起伏的弧度与细而黑的眼睫毛。
那微微凌乱而翘起的头发使得苍白瘦削的青年生出几分少年般的稚气,叫护士心里没由来地莫名一软。
她将水杯放在了桌子旁,关了门,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
或许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苏知云到了夜晚失眠了。
他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窗外投进树影斑驳,路灯拉长的影子让他迟缓意识到这儿的楼层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高。
闭上眼睛的时候,那藏在深海里的、平日里不愿想的思绪就会被气泡托起,又慢慢悠悠,气定神闲地浮起来。
他想自己此刻还没有被警察逮捕,多半是顾泽欢并无大碍。
将耳朵埋在枕头里,医院真的是太静悄悄的了,安静得不得了,以至于棉花都堵不住苏知云胸膛里那颗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这颗心脏合该被溺死,被溺毙。
他这么心想着,却没由来的想回家了。
人总是会在想要的和能做到这个选项之中反复挣扎,苏天麟接到电话的时候正焦头烂额,他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可能并没有父亲所期望的那样热爱这份工作,人情往来,应酬交际让他有些厌倦。
但是他的身份与立场不允许他做出别的选择。
于是当他接起电话,便下意识地以为这是那个惹了一堆烂摊子空降兵下属打来的电话,语气不善。
“喂?”
而电话那端却很沉默而安静,只有一些轻微的呼吸声,这当然显得奇怪而不合常理,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那份血缘的羁绊,苏天麟依旧在这短短几秒之中迅速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你醒了?”
过了好半天,苏知云“嗯”了声,语气听不出情绪。
而苏天麟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跳动,他想起那天的事情依然觉得十分后怕,若是自己再晚到一会儿,还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么难以预计。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苏知云除了外貌之外,连性格都精准地遗传到了李妍娇骨子里的偏执、极端、敏感与神经质。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对顾泽欢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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