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热的夏天,梅雨季十分漫长,午后的光影是暖黄色的,风吹得纱帘飘起来,实木的地板在雨天会返潮,雾蒙蒙的。
苏知云想到了这些,想到了在外婆家渡过的夏日,然而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幽暗昏黄的仓库,这里不透风,闷得像个大锅炉,连个窗户也没有。
他不去看顾泽欢,也不去想对方听见这些会怎么想,怎么看待自己,只是觉得胸口好闷,透不过气,没法呼吸。
好的回忆、不好的回忆,原本泾渭分明地待在各自的格子里安分守己,但是现在却被唐泓野蛮地拨弄出来,粗暴地搅和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需要适当地美化或者掩藏自己,强行被剥开曝晒于天日,赤身**,好像下一秒就要因为过于炽热的日光化为焦灰。
唐泓还在说话,他附在苏知云耳边低声细语地讲,像个认真提出建议的好长辈、好老师:“你在他面前精心伪装自己,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已经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了,那你还要他有什么用?你无法诚实地向他袒露自己,而且你自己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你,他能接受你吗?”
“一个杀了自己妹妹的哥哥。”
苏知云不说话。
唐泓又轻声讲:“杀了他吧。”
“只有我能接受你,完整的、不加掩饰的你。”
旁边已经摆好了许多东西,电锯,塑料布,手套,消毒液,水果刀。
苏知云又去看顾泽欢,顾泽欢被绑在椅子上,望着自己,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晃眼睛,避开了顾泽欢的脸,可能是灯光太亮了。
唐泓再一次以那蛊惑一般的口吻低声讲:“杀了他吧。”
杀了他吧。
这个声音逐渐变得震耳欲聋。
苏知云重复唐泓刚刚说的话,自言自语:“杀了他?”
他想起自己之前和顾泽欢**时脑子里疯狂的想法。
苏知云一直幻想着顾泽欢死去的样子而兴奋,因为有可能够杀死顾泽欢,然后永远独占顾泽欢而快乐。
他不仅想这么做,并且为这种疯狂的臆想和能实施的可能性生出澎湃的**。
而现在,苏知云依旧因这绮丽血腥的幻想之中而逐渐呼吸粗重,眼眶发红。
唐泓握着苏知云的手,奇怪的是他的吐息在夏天也一点不热,是冷的,阴冷阴冷,像条毒蛇,他眼睛稍稍弯起来,笑眯眯地讲:“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这样你就可以跟你的小伙伴从这里逃出去了。”
青年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真心实意,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提议疯狂又不合理。
“不过前提是你要赢过我,还要有那个勇气。”
苏知云沉默,手里攥着唐泓递过来的水果刀。
唐泓解开了苏知云的绳子,帮少年梳理了散乱的头发,顺便像以往那样亲吻了他的额头,祝他一切顺利。
冰凉的额头。
苏知云只是一言不发,身上的伤口让他发痛,发痒,也发麻,舌尖抵着口腔还能尝到一股子血腥味。
他在心里重复着唐泓的话,一步一步走到了顾泽欢的面前。
雪亮的刀光映在顾泽欢的脸颊上,像是一片斑驳的云,他的神情依旧是无畏而无惧,或者说是十分平静。
在那一瞬间四周昏黄的灯光,闷热的气温,潮湿的脊背让苏知云恍惚间以为这是一场梦境,但顾泽欢的脸颊又让他在那一瞬间联想到许多东西,摆满鲜花的神龛,不慎跌入泥沼的白鹿,或者是在火焰中被凡人抛弃而燃烧殆尽的画像。
他右脸上有一道狭长鲜红的伤口,还是温热的,因为稍稍有些感染而显得滚烫,却并不显得狼狈肮脏。
那和尸体的味道截然不同,没有刺鼻的福尔马林,生机勃勃的。
苏知云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伸出了手,抚摸了顾泽欢的脸颊。
唐泓说:“讲起来你也真是个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怕吗?”
顾泽欢听了这话,也不看他,只是望着苏知云,那目光平静,极平静,苏知云的手掌还贴在他的脸颊上,好像能够感受到皮肤底下潺潺流动的血液,苏知云也忍不住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不怕?”
“从前那些鸟和猫,都不是这样的,它们会拼命挣扎,抵死尖叫。”
刀尖锋利的,灯光照得晃眼。
顾泽欢没有回答他。
苏知云举起了水果刀抵在顾泽欢的胸口。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更晃眼的东西,是一片钥匙,银白的,雪亮的钥匙,在顾泽欢的口袋里,露出一个尖尖。
毫无疑问,那是他家的钥匙。
“苏知云。”
这是被关在这里以来,顾泽欢第一次开口,他好似如梦初醒,抬头去看对方,看见少年的锁骨在阴影下窝着一捧糖水,看起来很甜。
对方身上有生机勃勃,馥郁而甜蜜的味道。
苏知云以为他会有下文,可是没有,顾泽欢只是喊了他的名字,然后就不说话了。
顾泽欢没有出汗,反倒苏知云在沉默中出了很多,他没有取走那一片钥匙,滑腻的掌心握紧水果刀,握得发痛。
顾泽欢住的出租屋房东只配了一片钥匙,有一次苏知云提前回来了,因为没有钥匙在门口等了很久,不知不觉靠着门槛睡了过去。
“咚咚。”
苏知云耳畔响了两声,他侧过头看见一双雪白的球鞋抵着门,抬头就看见了顾泽欢。
对方见他醒了,才收回了脚。
“为什么在这里睡?”
“没有钥匙。”
顾泽欢什么也没说,掏出钥匙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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