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角落里升起一弯月亮,倒映在污水里,亮得发白。
顾泽欢看着苏知云低垂着眼睫,他浑身轻颤,好似很怕痛一样。
这是很奇怪的。
“又不是你受伤了,抖什么?”
苏知云的指尖没有触碰那些新生的伤痕,而是滑了过去,停留在了那些斑驳的、曲折且蜿蜒的地方,那是许多道陈伤,密密麻麻,叠着脊背交错往复。
在此之前,苏知云从来不知道顾泽欢身上有这么多的旧伤,依照伤口的深度和愈合后也未曾退去的疤痕,能猜出应该是许久前就有了。
顾泽欢的肌肤在灯光下发亮,像掌心里一捧莹白的鱼,他在苏知云的默然之中将滑落下来的衬衫拢了起来。
一旁大开的医药箱里散落放着棉签和药水。
顾泽欢手肘上的破口沾了药水,洇湿成一种深沉的红色。
“这伤是谁做的?”
“你说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顾泽欢口吻轻描淡写。
这种仿佛很无所谓的口气忽然使得苏知云生出了一点不适。
“不疼吗?”
顾泽欢上药的动作停了,夜里没有风,窗外只有雨,下得稀里哗啦。
“那你平常因为我受伤的时候,不会觉得疼吗?”
苏知云沉默了。
“这些以前的伤……是你妈妈留下的吗?”
良久,他这样问。
顾泽欢说:“是老师。”
苏知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想问,又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惹得顾泽欢厌烦,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团成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不知道顾泽欢在想什么,也不了解顾泽欢的过去和一切。
“你的老师为什么要打你?”
他小声问。
所幸的是顾泽欢脸上并没有因此出现不耐烦的神情。
“她说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这么做。”
顾泽欢身上鲜艳的、陈旧的伤痕,映得眼睛发痛,苏知云只能将头渐渐低下去,把自己埋在膝盖里,尽力不去看。
喜欢两个字让回忆又翻涌而起,苏知云想起了一点不好的事情,陷入了沉默。
他不知道比起顾泽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反倒更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巴巴的小狗。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雨的声音,苏知云的手指好像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了舔,身子轻轻一颤。
他抬起头来,看见顾泽欢在灯光下弯着腰亲吻,舔舐自己的手指。
沾了一层水亮薄膜的指背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光,苏知云的手指受了伤,不知道剐蹭到了哪里,破了道鲜红的口子。
顾泽欢脸颊冰凉的,贴在手背上,但摸起来又很柔软,嘴唇偏偏又是烫的,像一块烤化了的棉花糖。
苏知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因为喜欢,所以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伤口吗?”
顾泽欢说:“喜欢,然后想要打破,摧毁。”
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凉,泉水似的潺潺流过。
苏知云想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会觉得月色底下的顾泽欢眼睛里像盈着一汪影子。
“这么做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吗?”
“不知道。”顾泽欢讲:“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又或者只是因为她是个纯粹的疯子。”
所以你也是这样吗?
就像你老师一样。
喜欢,然后伤害,摧毁,互相折磨,直至遍体鳞伤,人类的爱欲之中与生俱来带有恶意的种子,在湿漉漉的雾气里交织生出森白的大树,因为各自的阴影结出不同的、量身定做的果实。
苏知云没有问出口。
他沉默了好久:“你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吗?”
顾泽欢的眼睛映着灯,像是亮的,他额角上还有渗血的伤口,目光却很平静。
“好啊。”
梅雨季就是这点不舒服,潮气湿重,雨下得个没完没了,沾着水汽的纯棉衬衫和被褥好像都要发霉长出蘑菇来。
苏知云的手指落在顾泽欢的伤口上,那是从海里升起的一弯月亮,嫩红色的,好像要渗出血来。
“这个故事会有点长。”
……
李家是祖传的老宅,还是木质结构的房子,日式装修,非常安静,偶尔踩到年久失修的地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离家不远的地方种着一棵樱桃树,开的是白花,不像是公园或者小区的樱树,粉色花瓣,铺天盖地。而是雪白的,没有什么香气,风一吹就簌簌而落,好像日本文艺片里的场景。
樱桃树到了5,6月份就会结果,大多都会叫鸟叼走吃掉,或者是被邻居家贪玩嘴馋的小孩在上学路上薅个精光。
即便是苏知云,每年也只能吃到外公外婆寄来的一小盒樱桃,刚好能装满一个白瓷碗。
有的很甜,有的不甜。
有的还没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
外公外婆都是因为身体原因隐居在了这一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只有假期的时候苏知云会来这里住一段时间。
盛春时节,乍暖还寒,苏知云在樱花树下遇见了唐泓和一只猫。
那只白色的小奶猫在苏知云暑假来的时候就已经长得油光水滑的了,足足有一条胳膊那么长,也不认识他了,见着苏知云就龇牙咧嘴做出示威的表情。
小猫小狗这种动物总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不记得苏知云也是正常的,毕竟人类也不见得会记得小时候跟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动物。
唐泓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他戴着银丝边框的眼镜,看上去细致又斯文,穿着也很妥帖,跟这里的农民有些格格不入。
连第一次见到苏知云都是手里捧了书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听周围的人说,他是市里一所重点小学的语文老师,只是自己的祖宅也在这里,所以每到假期的时候就会回来这里避暑,顺便住上一段时间。
大家总是对唐泓天然地有一种敬畏的心态,在他们心中老师是一种很神圣的职业。
苏知云后来见过几次唐泓穿着拖鞋在小路上散步,他脚边总跟着一只小白猫,跟它主人不一样,那白猫天生一副傲骨铮铮、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对谁都一脸不屑一顾。
极偶尔的,还能看见村子里有人拿着土鸡蛋或者母鸡去敲唐泓的门,希望唐泓能帮忙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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