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范光抓住杨非雪话中疏漏,难得脑子不堵,洋洋洒洒长篇怼她,可能也不大相信芊舞舅父的人品,他差点把自己绕进去,最后勉强用一句‘死者为大,生人力尽一份孝心,此乃人之常情’作结。
此路不通,便寻他路。杨非雪顺着范光先前的话道:“好,假使范公子所言有理,血脉之亲不能断,然,芊舞姑娘的亲人于她并无养育之恩,嫁人前她并不知道自己亲人所在何处,甚至不知其是否在世,不知情者无罪。”她朝岳大人施礼:“民妇向来按户婚律牵媒,不敢逾越一丝一毫,此事确不知情,还望大人明察。”
范光紧接着道:“倘若人人都用不知情脱罪,这天下还有罪可定吗?”
这小子,要把她往绝路上逼,杨非雪看了高长行一眼,他望着刻漏,神情放松,似并不着急今日将她捞出来,她暗骂进文两句,作最后的辩驳:“范公子,我记得,芊舞与周灿婚事,最初找的是身为官媒的范大人来作保,奈何她身份低微,入不了您的眼,她与亲人相逢在洛阳,您远在长安,为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得知此事?”
比杨非雪想象中的慌乱,范光面上颇不自在,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看的她想贴心帮他挖个地洞,将他踹进去,埋起来。
杨非雪心里的珠算啪啦啪啦作响,误打误撞,踩到点子上了?他与芊舞,莫不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从而恼羞成怒,恨屋及乌,殃及身为媒人的无辜的她?
范光拿扇指着杨非雪,死撑道:“不论我如何得知,芊舞居丧成婚是真,你逼嫁一事成立,理应褫夺媒人之权,莫要做无谓挣扎!”
话说到此地步,该如何判案,尚书大人心中应有所决断。
刑部尚书岳大人既未拍惊堂木,也未看杨非雪和范光,而是将话头抛给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高长行:“高长行,你的证人,可到了?”
高长行看眼刻漏,恭恭敬敬弯身行了个礼:“回禀大人,证人已到,即可传召。”
芊舞的眼睛肿成水泡,在周灿陪同下上堂,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两名妇女,一位素衣荆钗,另一位头围花彩抹额,嘴边一颗豆大黑痣甚是醒目。四人跪拜,禀明身份,素衣荆钗是芊舞的舅母,豆大黑痣是芊舞爹娘成亲时的媒婆。
杨非雪和范光均是一脸懵,不约而同看看高长行,又看看四人,期间两人视线相碰,顿起火光。然而,高长行的一句话,如同一桶水从头浇下,火光熄灭,仅剩微弱余烟。
高长行道:“大人,芊舞姑娘并非宁美娘所生,算不得钟老夫人外孙女,吾妻逼嫁之罪不成立。”
不是亲生女儿?杨非雪与范光顾不得敌对,看向彼此,见他也震惊,杨非雪稍带鄙视,他连这个都不知,居然敢贸然告她逼嫁?
芊舞爹娘的媒婆作证,芊舞祖籍宋城县,她名义上的娘亲宁美娘生来石女,注定不能怀孕,嫁与芊舞的爹贾世时,未如实相告,婚后,贾世发现妻患隐疾,气怒之余,在外面惹的花儿正好结了果实,那果子正是芊舞。两人互看不顺眼,但考虑到家丑不外扬,林美娘吞下委屈,将芊舞养在膝下,贾世也继续在外胡混日子。
这事芊舞舅母也知情,今日来便是一同作证。
贾世曾经想以妻有隐疾为由休妻,休书亦拟好,媒婆由此知晓这事,她呈上休书,岳大人过目后,递与一旁的侍郎大人,其上白纸黑字,写明宁美娘确是石女。
最后一个惊堂木拍响,岳大人宣杨非雪无罪释放。
范光心有不甘,铁证如山,又无可奈何,用甩袖表示自己内心的愤怒。
杨非雪该为自己无罪释放高兴,但是刚听完一对怨侣往事,高兴不起来。
好容易找到亲人,外祖母却已去世,本应灵堂尽孝,又被突然告知自己的娘不是亲娘,芊舞遭遇令人同情,杨非雪心底涌起负疚,当初不接下她和周灿婚事,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堆麻烦事,她也不用面对身世。
可,这毕竟是事实,不管想或不想,皆是事实,虚假的温柔和真实的冰冷,哪个更能接受一些,她不能断言,至少,她身边有个不离不弃的周灿,连她妓女身份都能包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手被谁牵起,杨非雪心里不大痛快,他早有准备,能一击而中,却让她吧啦吧啦与范光扯了半日,白白担心自己会再次被送回大牢,真真气人!欲抽回手,奈何她与他的力气螳臂与车轱辘的差距,挣脱不了。
芊舞走过来,施了女子礼,声调中难得温和:“月下仙,高大人,多谢二位。”
杨非雪为她做媒时她都没道谢,这个谢字何来?心中不解,杨非雪还是摆摆手:“不用道谢。”
芊舞又道:“此番连累月下仙,我深感歉意,为作补偿,我夫妻二人赠红叶馆新牌匾,令狐承老先生亲提,不日便会送到。”
令狐承是媒人们的楷模,为官为民俱尊其为第一,老先生避世已久,据说得了他的字,便相当于得了月老的庇佑,再没做不成的媒,牵不成的绳,许多媒人托着纸笔求其一字,皆不得机缘。杨非雪也不能免俗,曾打听到住处,去求一墨,未果,失望而归。
常言道,士农工商,士最大,老先生却反其道而行,轻士而重商。高长行也帮杨非雪求了一次,老先生只破例见他一面,最终仍旧回绝。
这个礼,实在合杨非雪的心意,她连假意推辞都免了,赶紧道谢。
礼送了,谢道了,四人似没什么共同的话能聊,未免尴尬,杨非雪欲出言告退,芊舞先她一步道:“月下仙,有几句私话想同你说。”
芊舞拉她到一静处,拿不知名的眼神打量她许久。
杨非雪被看得混不自在,她抽回手,打趣道:“你用这种眼神一直看我,会不会叫你老公吃醋。”
芊舞被逗笑了,眼里覆盖的悲伤散了些:“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进文不请教别人,单单请教我那样一个问题,月下仙,你这九曲十八环的肠子,普通女儿家们确实跟不上,甭提男儿了。”
杨非雪不解其意。
芊舞道:“户婚律没有禁止同性不婚,若不是有了周灿,跟月下仙共度此生一定很有趣。”
杨非雪惊呆了,眼前的芊舞莫不是被人掉了包?又一想,自己纵横媒场那么久,总不能被一个女人调戏了,遂顺从地执起她的手:“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回去甩了他们,剩下你我多好。”斜眼看,瞥到俩正在淡定交谈的雄性,瞬间不淡定了。
芊舞抽回手:“男女大防算什么,更该防的,另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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