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高兴了?”高长行问得无辜。
杨非雪捂住脸,欲哭无泪。
他让一步:“你想写便写吧,只一条,除了我,旁人不能看。”
还不如不写,杨非雪的肩膀小幅度开始抖动。
他再让一步:“不设限,你想让里面的人怎么死都无所谓。”
杨非雪抬起头,眉眼含笑:“你说话作数?”
他语气不明:“只有你说的话不作数。”末了,他补充道:“这两日,京兆府或刑部会差人找你做口供,不要怕,照实说即可。”
自从当了媒人,见过许多事,不能改变不能言语,憋在心里难受至极,认识吴才后,他腹中无墨水,偏生要做说书人,便提议两人合作,她写书他说书,结成同盟,杨非雪痛快答应,匿名提笔,痛斥发泄,酣畅淋漓。
嫁入高家之后,高长行寥寥几句让她隐瞒无门,老实承认自己为吴才写书之事。高长行准许她继续写,有前提,她写的东西,他都要过目,于是变成了她写他先看吴才再说。
杨非雪腹中墨水也达不到满篇皆是佳句,甚至有的谴词用句无章无法,全凭心情,高长行帮其润色,再之后,他挑出她笔下不合理处,她再作修改,文中戾气渐少,妙趣横生,看官异常喜爱,一时蔚然成风,小小茶棚才渐渐有了显贵驻足。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提笔,任她发扬蹈厉,也还是开了中肯的头一句:各人因缘际遇与其选择有关,种因得果,乃是天道。
挥笔,洋洋洒洒六张宣泄完,红叶馆来了一小队官差,气势汹汹地,指名道姓捉杨非雪去刑部。
良辰护小姐在身后,杨非雪让她退下,整整衣襟,起身走到官差跟前。一差役拿出枷锁链,‘咔’,铐住她的双手。杨非雪心里慌起来,问个话,求个证,需要如此吗?
她好脾气地问:“差爷,这是何意?”
那人没什么好气地说:“有人告你逼嫁之罪!”
馆内其他人也坐不住了,吴才急急道:“什么逼嫁罪?你说清楚!”
王阿桃讨好地问:“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们红叶馆一向正经做生意,怎么可能逼嫁?”
给杨非雪上锁的差役不耐烦道:“废什么话,有什么冤屈去公堂说,再嚷嚷,定你们阻挠办案之罪!”
杨非雪已冷静下来,长志在京兆府当值,告她的人却选择刑部,料来做足了功课,她且去瞧一瞧,身子正,还怕影子斜?她安慰众人:“不用担心,我就去刑部走一趟。”
她在众人‘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忧心目光中,踏出了红叶馆大门,似乎还听到良辰撕心裂肺的叫声,听着像是哭丧。
进入刑部牢房,换了囚服,牢头引她去女牢:“夫人先委屈一下,等我们大人查清了,自会放夫人回去。”他见杨非雪不解,憨笑道:“小的蒙高大人抬爱,称一声兄弟,高大人引小的们见过夫人,夫人可能不记得了,我家媳妇儿就是夫人介绍的。”
没想到,长志交友的爪子,都伸到刑部大牢了。
高长志介绍她认识过自己兄弟,大部分是想让她说媳妇儿的,人多了,着实想不起来他是哪一个,直至走到牢门前,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得空了去我红叶馆坐,多带几个弟兄来,我免媒金给他们做媒!”
二号房几个欲站起的女犯,见到新来的跟牢头有关系,不着痕迹地坐下。
杨非雪进了二号房,几个女犯没摸清她的底细,没搭讪,也未主动惹事,她们一模一样的囚服,披头散发,杨非雪也无心主动交好,便寻一处角落,安静坐下。
牢房阴暗,仅有一个盘子大小的类似于窗的东西,折出牢外亮光,现在是日仄,最晚,四个时辰,长行会得知她入狱之事,依他的聪明,定能替我脱罪。
杨非雪抱着膝盖,想到自己的罪名,心里默默喊冤。
细数这两年来所牵红线,没有一桩不在男女自愿、父母有命的根基之上,逼嫁罪?她是扯着逼她们上的花轿,还是按着逼他们拜的天地,或是绑着逼他们入的洞房?逼字何来?她何其冤哉?
窗口光亮消失,刑部尚书也未提审,深夜审讯也不大可能,看来,要在牢中过一夜了。
高长志是第一个来看她的,看到长行没跟着一起来,杨非雪失落了一下下,又想到,大牢这个地方,与孑然出尘的长行也着实不搭,不来也好。
高长志开口第一句就是替他大哥解释:“大哥他有事,没来。”
这解释得杨非雪更失落了。
高长志对她说:“大嫂,你别怕,有我和大哥在,明日升完堂你就能回家了。”
这句话并没有让心头的阴影消除多少,杨非雪主动问起:“是谁告的我?”
高长志迟疑道:“范光……不过,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不止误会,还误会大了,难不成她在梦中逼得他嫁人,恰好他做了同样的梦?
杨非雪问:“跟谁有关?”
“平康坊的芊舞。我只知道这么多,案子在刑部,为了避嫌,不让我们京兆府插手。”
“那你来做什么?”内幕都没有,专程来牢中专门陪她说说话?
高长志挠头笑:“大哥让我来陪你说话。”
杨非雪瞠目,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
牢中其他几个女囚发出嗤笑,杨非雪勉强撑着脸皮道:“你原话告诉他,我很好,晚上也睡得好,不用他挂心。”
高长志走了,牢饭来了,吃完牢饭,众女囚们睡成一排,聊着闲话,话中意思,大约只要不犯大错,她们有吃有喝有避雨的地儿,简直过着神仙般快活日子。
杨非雪不苟同,也不掺和,没胃口,扒拉两口饭便放下碗筷。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