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媒妁之言,这‘媒’字便是杨非雪愿一生所谋的事,人称月下仙,月老信使是也。
红叶馆是座媒人馆,上至达官,下至贫苦,玉成无数好事,牵成百余红线,于是乎,长安城一众媒人馆中,红叶馆脱颖而出,月下仙也成了红叶馆的活字招牌。
‘月下仙’四个字十分响亮,很少有人问及月下仙的真实姓名,杨非雪三个字亦少有人知,故而,不熟之人,更难将高长行之妻同月下仙想到一处。杨非雪曾认为这是件好事,高长行的夫人深居简出,从不露面,而她也不必顾及这一层身份,好好做红叶馆的月下仙,名声与生意两不相误。
谁知,高长行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将红叶馆当作自己家一般自由出入,出入得多了,不免叫有心之人猜测,高大人到底要娶多少小妾,日日往媒人馆跑?直到一日,见到月下仙同高大人一同回高府,才哑然,高大人竟为了方便,将媒人接进家里。
杨非雪曾跟高长行恳谈过一次,说不明真相之人的误解恐败坏他名声,不如想个法子,挽回他的颜面。她的言外之意,是二人仅在高府与官宴上同行,其余场合,能避便避着。高长行未领会出她的深意,以为她想为自己正名,便在去年的媒人夜宴上,以月下仙之夫身份出席,泰然坐到杨非雪身畔,众人哗然,一身喜庆红衫的杨非雪当即成了彩雕。
媒人夜宴一年一次,以官府媒人为首,长安城大大小小媒人均被邀参加,以彰显官媒范怀谷当初的承诺:‘媒人无高低,当亲如一家,均以百姓姻缘为己任,绝无谁人当道之说。’
恰巧那次夜宴户部侍郎大人也被邀在场。之后一次,杨非雪提着两张新人婚帖去户部落章,侍郎大人道:“月下仙将嫁人本事用到了做媒上,难怪生意兴隆。”
杨非雪不明其意,顺着他的话讲:“大人过奖了,小女子今后定竭力多促姻缘。”
后来才得知,户部侍郎有心将自己侄女嫁与高长行为妻,奈何高长行已有妻室,侍郎大人几次错过与高长行夫妇同席机会,一直未见少夫人真容,心中却有了描摹,那少夫人不是某贵家小姐,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可万没想到,是自己早已见过数次的月下仙。
如此落差,心中陡然生愤。
得知隐情,杨非雪决定修补一下同户部的关系,毕竟媒人和户部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最佳、亦是她最拿手的法子,便是给侍郎大人家的侄女寻一门好亲事,最终,找到了高长行同僚,中间虽有波折,好在最后皆大欢喜。
自那时起,杨非雪不再刻意回避与高长行的关系,人们似乎也渐渐接受了他们不对等也不符合户婚律的婚姻。
他们能结合,或许真是上天的缘分,若无驸马醉打金枝,哪有她上嫁到官府的机会,不说门不当户不对,单户婚律中官民不婚一例,他与她已是天命无缘。
杨非雪才入驻红叶馆不久,连着做成几桩良缘,挣了丝名气,那段时日,郭驸马醉后怒打金枝之事传得正沸扬,汾阳王郭子仪惴惴不安,捆了儿子上殿,陛下大度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儿女之琐屑事,朕何必过问。”将此事一笑了之。
公主不愿意轻易原谅,哭哭啼啼,赖在皇宫不走了,好容易请回公主府,好说歹说都不肯放驸马进门。
一拨拨官府媒人上门,以情动之、以理晓之,全然无效,便想到花样多变的私媒,全城稍有些名气的私媒皆得到举荐,聚于公主府。侍女大约按照长相决定劝说公主的秩序,挑了杨非雪做头一个。
事实上,在她之前,众官媒家法理法国法的连番口水攻势之下,公主已有松动,她未再赘述,只将驸马的亲笔认错书递与公主,再讲了公主与驸马昔日种种,附上曾亲眼见的一段无疾之缘,劝其珍之惜之,惹来公主泪水涟涟。
恰时,驸马出现,亦是满目模糊,公主心中早已原谅,只面上不肯轻易饶过,见驸马情真,什么也顾不得了。
驸马公主重修旧好,陛下论功行赏,问杨非雪想要什么奖赏,杨非雪不知是吞了熊的心还是吃了豹子的胆,先拍几句马屁,不着痕迹拂去陛下想给的好意,转而求出自己所愿:“民女恪守本分,愿能上嫁官员,下嫁贱民,无论上嫁下嫁,红叶馆仍开。”
这个请求,是要陛下同意自己违背官民不婚、良贱不婚两条铁律。
陛下久未言,宴上寂寂无声,杨非雪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腿一酸软,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在地面,浑身打颤,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她听到,堂上有谁为自己求了几句情,升平公主也道,料想杨非雪一个小小女子也无那能力乱了朝纲纪法,央求父皇同意。
陛下转而笑道:“媒人求媒,有趣得紧,准了。”
倘若无陛下那个‘准’字,她与高长行再修几百年,也未必修成一世夫妻。
每每想到此处,杨非雪不住感叹,月老如此费心为她和高长行牵线,怕是她上辈子做了不少利国利民好事。既如此,她便要做更多好事,来留住今生的餅餅付費獨家福气,又瞧着姻缘树上几乎挂满了的红绸,想来她的福气快留住了。
吴才为了几部书稿,来红叶馆帮了好些时日,自以为有此天赋,很没脸皮地说会考虑将说媒当成副业,杨非雪叫月下仙,他就自称月下仙人。还说,先来红叶馆学学,等出师了跟月下仙抢生意去。
杨非雪都不好意思戳破他,说书挣的钱维持不了花销,他就跑到这来蹭吃蹭喝,还美其名曰学习做媒。
红叶馆除老板王阿桃外,一个闲人不养,他真有这方面天赋,多添一副碗筷又何妨,关键是他没有,不过,他一张厚脸皮倒是优势,拳脚功夫也还凑合,勉强可以做个媒探。
吴才倒是兢兢业业,本着被驱逐的心态做好每一桩交代的任务,这样一来,杨非雪清闲了许多。
小世子们将要考试,高长行忙得脚不沾地,就差没歇在学堂。高长志也很忙,五六日没回红叶馆,忙活的是刑部旧案,那桩悬案与京兆府所追查之事有些关联,是以,两家合作,共侦案件。
高长志的报到,给京兆府添了一道勃勃向上之气,一次下朝后,府尹大人还特地在高哲面前夸过一次,杨非雪以为长志回家之期有望,谁知,他爹笑着应下府尹大人的话,回家便斥道:“整天抓人砍人,跟江湖上不学无术的游侠有什么两样?”
看来,红叶馆收留他的日子遥遥无期。
傍晚,杨非雪跟良辰走路回高府,长潭长路的生辰将至,顺道去祥云阁取了礼物,一对长命金锁,两兄弟年岁有差,生辰相近,这对刚好合适。
付完钱,杨非雪将礼盒给良辰拎着,不经意间,一片灰色衣角一闪而逝。她疾走两步,街上人来人往,看不出可疑之人。良辰显然也看到了,与小姐对视一眼,杨非雪看了看渐黑的天色:“仲宁最近查的案子是什么,跟女子失踪有关吗?”她那日对范光只是随口一说,不会真这么凑巧吧。
“这两日没见到进文,我也不知道。”
杨非雪笑:“夜晚,最适合作案了。”
“小姐,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怪吓人的。”脾气最暴的良辰,胆子实际上最小。
二人走后,灰色衣角从祥云阁南角露出,一双褐色靴子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紧紧跟着主仆二人,又不敢让二人察觉。
“啊——”
忽闻得女子尖叫,靴子快走两步,没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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