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倒春寒来得又急又快。
大家伙儿还未反应过来，天空一场大雨盖下来，天气骤然变冷，呵气成冰。
郎中抄着手站在床头前，脸色凝重：“你这病就是用那法子，眼睛也还是看不见的，老老实实地躺着等那人将老郎中找来不成吗？”
付子钺抬起缠满布条的手，捂着唇咳嗽了一下。
他看不见，可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得虚弱无力，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齐文晗的累赘。
他不会帮助齐文晗获得皇位，可也不想自己就这样拖累着他直到死去。
所以他很坚定地想要用那个法子。
“那老头我见过，脾气古怪得很，且不说他会不会给我治病，就说他治了，他真的能够治好吗？他再厉害，也是个人，而不是神仙。”
“只要这段时间能够活动便可以了。”
这段时间内，大月将会对天堑关以南的齐文晗发动总攻，而慕安阳手中很有可能有二哥给他的对付齐文晗的法子。
虽然他不及二哥，但是他对齐文晗也是了如指掌，若是他也到前线去，可以避免齐文晗中计。
郎中见拗不过他，只好叫他脱了上衣，躺在床上，自个儿掏出一盒金针，手腕一抬，尽数拍入他的体内。
“这种吊命的法子，能够让你短时间内恢复正常，要是这金针掉出来了，便是你油尽灯枯之时了。”
郎中年轻的时候学了这一手忽悠人的把戏，挣得不少名声，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一天还真的帮上了人。
他收拾好东西，眼神淡薄，起身告辞：“你活不久了，好自为之。”
付子钺抿了抿唇，舒展了一下四肢，发现确实比先前有力气多了，朝着郎中离开的方向点头致谢：“多谢郎中。”
适应了一下针扎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有些麻麻痒痒的，还有些疼，但是无伤大雅。
他摸索着找到了衣服，慢慢地穿上了，喊来外面的士兵：“带我去见齐文晗。”
齐文晗在镇上另一栋被当成是将军营的府邸里，正在琢磨着慕安阳最近的动静。
慕安阳占领了麟息城之后，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将西随的俘虏给全杀了，现在试图绕过他们跟江南联系。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搞清楚慕安宁的立场。
正在烦恼着，听见士兵来报，“报告将军，付子钺来了。”
“付子钺？”齐文晗一听，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刚到门口，便看见一个士兵领着双目尽瞎的付子钺慢慢地走了过来。
因为不是从小就瞎，即便有人领着，付子钺走路的姿势还有一些别扭，战战兢兢的，走一步停一下，缠满布条的手想要摸着黑想要触碰其他东西，却在碰到的一瞬间迅速缩了回来。
齐文晗连忙上前去，架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往里面走。
“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今天感觉好些了，就下床走走。”付子钺边说着，边缩了缩脖子，嘟囔道，“今天可真冷啊。”
“倒春寒了。我在西随那边可不知道这里的天气是这样的，那什么时候才能变暖啊？”
齐文晗从小张大的地方虽然气候寒冷，但是并不是一下子暖一下子冷，四季分明，对于这江南的气候总感觉有些不适应。
他偷偷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又塞了回去，扶着付子钺到了书房旁边的另一个房间里。
付子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垂眸笑：“你担心我偷军情？”
“不是……”
齐文晗顿时尴尬了起来。
两个人现在虽然在同一个阵营，但是同床异梦，各自心怀鬼胎，他并不是十分地信任付子钺，想必付子钺也是如此。
付子钺一手搭在另一只手上面。
修养了这么多天，他的手已经开始结痂了，加上天气问题，最近总是痒痒的，忍不住要搔，齐文晗就抓住他的手腕，提醒道，“别挠，一会儿伤口裂了。”
“但是痒啊。”
付子钺笑。
齐文晗忽然发现今天付子钺笑的次数很多，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便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今天总在笑。”
付子钺脸上的肉已经没有多少了，不过他颧骨比较高，一笑总是能够给人一种脸颊肉呼呼的感觉，齐文晗心痒痒的，总想去捏他。
两人坐了一会儿，付子钺的语气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转头“看”向齐文晗，“若你得了这天下，你会如何做？”
“怎么突然说到了这个？”
齐文晗惊讶地抬起眉，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在。
这是他的野心，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突然间赤－裸裸地被付子钺说了出来，莫名有种羞耻感。
不过付子钺看不见他的表情，继续说道：“就想了解一下你是怎样的人。”
“难道你了解我了解得还不够多吗？”齐文晗认真地问。
就跟他了解付子钺一样，付子钺也一定同样了解他，除非……付子钺还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他？
齐文晗顿时唾弃了自己一下。
总算明白刚刚付子钺会说他手痒忍不住想要挠了，他不也一样吗？明明知道对付子钺有非分之想会受伤，却还是忍不住心痒难耐，期待他有一点点想法上的转变。
他也不卖关子了，直说道：“我母妃是大月人，我父亲是西随人，我从小作为两国混血长大，无论到哪里，都不是他们的同类。所以我就想要有一天能够一统天下，将两国合并成一国，再没有西随和大月之分。”
这是他的初衷。
他恨大月人，因为身为大月人的母亲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幸的童年，而且小时候遇到过的大月人曾经伤害过他。
但是西随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非要说大月和西随谁是谁非就太过了，只要将两国统一成一国，将来像他这样的孩子，就不会再遭受别人的白眼和欺凌了。
“我还以为你会建立一个奴役大月人的皇朝呢。”
齐文晗坦率地承认了：“也不是没有想过。”
付子钺挑了挑眉，虽然看不见，但不妨碍他循着声音，做出一系列的表情。可能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他的心态又平和了下来，说话也活泼了一些：“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所以才改变了主意吧？”
“为什么不可能呢？”
一个温暖和滚烫的身体靠了过来。
付子钺推了推他，佯怒：“你要是不想听我讲话，我回去便是了。”
“不，我想听。”
齐文晗在心里偷偷地叹了一口气，郁闷得不行。
总觉得自己现在被付子钺吃得死死的，想要揩点油都做不到。
“说实话，我是和你相处过后，我才明白，只有西随为尊或者只有大月为尊的皇朝，都不是什么好的皇朝，真正的皇朝，应该包罗万象，让大月人和西随人和平共处。”
“听你这样一说，我便放心了。”付子钺喟然长叹，摸索着找到了齐文晗所在的位置，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出现了久违的骄傲的笑容，“若我愿意辅助你登基为帝，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狗头军师吗？”
齐文晗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给惊呆了。
吓得他连忙站了起来，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若我愿意辅佐你为帝，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军师吗？”
付子钺自认为他对齐文晗的了解，比齐文晗自己还要多，有他在，就算是二哥再世，也无法抓住齐文晗弱点，更不要说慕安阳了。
两人联手，天下无敌！
“愿意，当然愿意。”
若说以前，齐文晗可能还会觉得付子钺有些吹牛的感觉，但是这几天，他尝试了一下曾经趁着付子钺睡梦的时候套出来的方法守着天堑关的南边，竟然真的叫慕安阳连续几次没能突围成功。
他知道，若是自己有付子钺相辅佐，便是如虎添翼，一飞冲天。
付子钺见他点了头，忽然冷冷一笑：“那好，我们先来约法三章。”
“……”
齐文晗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是付子钺为了防止齐文晗无时无刻骚扰自己而特意定下的规则：“既然我们的关系升级为将军和军师了，那么彼此之间不可过于亲密。你可以时常出现在我身边，但是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那种事情更加不要想……”
“……付子钺。”齐文晗可怜兮兮地抗议。
“如果可以，从现在开始，叫我付军师。”付子钺笑眯眯地提醒道。
他今天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
盲眼一直闭着，但是笑的时候依然会弯成一道弦月，唇瓣勾起的样子，也叫人欲罢不能，恨不得扑上去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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