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付子钺觉得齐文晗纯粹是有病。
战场上变化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情报翻手可敌千军万马,覆手可夺城池十座,可他偏偏要跟他换什么真诚。
要是换他低眉顺眼他还能理解,偏偏换的是,让他有多讨厌就多讨厌他,不要忍着。
但付子钺没有办法,即使不能理解齐文晗,但他不得不答应他。
他是笼中鸟,一饭一粟都是齐文晗给的,没有自由,连死去都做不到,要救另一只笼中鸟几乎不可能。
是齐文晗将这个可能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必须得抓住。
“我答应你,但是,在子镜放回去之前,我能和他见面说说话吗?”
他怕齐文晗阳奉阴违,答应得好好的,背后却对付子镜严刑拷打。
齐文晗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最多三天来一次。”
三天来一次,足够了。
从这座府邸出来的时候,天空上又下起了雪,白茫茫的,像是春天的柳絮,飘飘摇摇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一件温暖的大氅披在他的肩膀上,齐文晗走到他的身后,看着天空,感慨了一句:“夜色真美。”
夜色真美。
像是那天付子钺跑出去,爬墙的时候被捉回来的那天,他坐在墙头上,冷冷清清地坐在那里强作冷静地说了一句:“今天夜色真美,出来看看。”
齐文晗说了付子钺不管是讨厌他还是恨他都可以表现出来,他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这会儿站在他的身边有些忐忑。
站在付子钺的立场上看,他自己也绝对无法原谅自己这样的人。
他偏激,易怒,做事不考虑后果,有些时候是想到了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对付子钺造成了身心上难以磨灭的伤害。
他偏头看了一眼付子钺。
付子钺朝着天空伸出手,天上的雪花像是精灵一样,落入他的掌心。
他看着雪花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纯真的孩子。
“小的时候就很讨厌下雪,别人家的孩子下了雪之后连学堂都不用去,但是爹爹却从不会给我放假偷懒,寒冬腊月的时候,穿着一条单薄的裤子,要在雪地里扎马步。”
付子钺的身体比兄弟们的要娇弱一些,再加上习武的时候已经九岁了,总是一冻就生命。
可是付老爷子也狠心,哪怕付子钺发着烧,他也必须出来扎马步,直至有一天,他晕倒在雪地里,郎中板着脸将他训了一顿,老爷子这才收敛了一些。
付子钺的身体虚弱,在雪地里走了两步便气喘吁吁了,他蹲了下来,齐文晗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起来。
滚烫的怀抱让他鼻子一暖,打了一个喷嚏。
“回去吧。”
“嗯。”
一路上相对无言。
齐文晗一直等着付子钺排斥他,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付子钺如何责骂,甚至打他,他都不会生气,会用最好的脾气来对他。
但是等了好久,直到回到付子钺休息的寝殿,付子钺也是平平淡淡的,哪怕是被他抱着,也没有挣扎一下。
“刚刚的交易内容。”齐文晗看着付子钺的眼睛,开口道。
付子钺猛地转过头来,眼神颇为紧张:“你后悔了?你想要毁约了?”
他的拳头微微握紧,身体也是颤抖了起来,迅速地思考着要是齐文晗后悔了,他应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救出付子镜。
齐文晗被他这副紧张的模样给镇住了,愣了一下才说道:“不是,我是说,刚刚的交易内容里,提到了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可以说出来,不用忍着,我不会因此而生气。”
“我没有忍着。”
付子钺也一愣。
旋即反应了过来。
原来齐文晗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平静了,以为他又在装。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解释道:“我不是一个喜欢大吼大叫的人,况且现在你也没有做什么让我反感和生气的事情,我没必要夹杂什么情绪。”
齐文晗上前一步,轻轻地在付子钺的肩膀上推了一下。
付子钺应声倒在床上,他便压了上来,捏着他的下巴,轻轻地在他的唇瓣上啃了一口,然后抬起头:“那现在呢?”
那现在呢?
唇瓣上酥酥痒痒的触感还在,好似有细小的雷电顺着嘴唇蔓延到脸颊再到大脑一样。
付子钺愣了一瞬,推开齐文晗,抬手擦了擦嘴唇。
“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们是死敌,他应该是恨着齐文晗才对,怎么会对他亲吻自己而感到害羞呢?
付子钺扯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给盖了起来,但是黑暗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于是他又探出了头。
齐文晗看到他的反应,心里的那点期待便消失了,自嘲地笑了笑。
付子钺是不会顺从他的,所以刚刚的那个反应才是真实的。
幸好明天就可以搬到书房里去睡,这样就不必烦躁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强迫付子钺让他不高兴了。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去,说道:“今晚我到别处去睡。”
说着抬腿就走。
忽然,什么东西扯了他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付子钺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一只手紧紧地拉着他衣袍,在烛光下,面色呈不自然的猪肝色。
“嗯?”
齐文晗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他的视线落在付子钺的那只手上面,手腕纤细,皮肤很白,骨相完美,从前握着剑的时候很碍眼,现在扯着自己的衣服,却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他细心地发现,付子钺手腕上的伤口变多了,像是牙齿咬出来的。
他一把抓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板着脸:“你什么时候弄的?”
他板起脸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凌厉非常生气的感觉,不过不会比笑呵呵的更让付子钺害怕了。付子钺知道他是那种越是生气越是笑的人,现在板着脸,说明他并没有在生自己的气。
于是他松了一口气,如实回答道:“今天。”
今天齐文晗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太害怕了,所以就抓着自己的手腕啃,索性没有啃烂,只是红肿了,而他的袖子很长,要不是突然伸出手去抓齐文晗,齐文晗也发现不了。
“我给你上药。”
付子钺没有拒绝。
齐文晗跟手下的士兵说了一声,没一会儿士兵便弄来棉花和伤药,齐文晗坐在床头,就着烛光,挽起了袖子,开始给付子钺上药。
付子钺的手上还有先前用木屑划出来的伤口,幸好天气冷,不然都得化脓不可。
他抻着双臂,乖乖地等着齐文晗给他上药。
而齐文晗低着头,目光十分的专注,先用棉花沾着烈酒将他的手臂给擦了擦,烈酒十分的刺激,付子钺一个没防备“呲”了一下。
“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齐文晗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嘴上却安慰道。
付子钺想了想,试探地说道:“齐文晗,你是不是有毛病?”
不是说他怎么说话,齐文晗都不会生气的吗?他就试试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齐文晗被他问得一愣,眸光一凛,有些不高兴,自己给他上药还要被他骂,心口处一阵阵的委屈。可是一想到自己先前说的,无论付子钺怎么说怎么做,自己都不会生气的,心情又平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我要是有那么怕痛的话,你给我下那个什么化功散的时候,我早就死了。”
刚刚只是他没有防备,被那个烈酒燎了一下,才呲出了声音,实际上这个疼痛,不及服用化功散时万分之一,也不及呼保对他的任何一种刑罚的千分之一。
听到他说化功散,齐文晗的手便一顿。
三个月内要是不给付子钺解毒的话,毒素就会蔓延到他的全身,然后他就只能活五年,到最后慢慢地虚弱至死。
没事的,他安慰自己道,最多两个月,他便会击溃江南的大月军队,到时候大月的气数已尽,就算付子钺拔除了毒素,他也无法再作妖了。
不是不给他解毒,只是让他再等等,等到那个时候再给他解毒便行了。
见齐文晗沉默了,并且没有发飙,付子钺逐渐地松了一口气。
给付子钺上完药,齐文晗将他的手臂用柔软的布料给包了起来,仔细地打好结,确定不会松开手,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又要走。
“等一下。”
这次付子钺来不及拉住他的衣服了,只能出声叫住他。
齐文晗转过头来,说道:“夜深了,再不睡就天亮了。”
“你要去哪里睡?”
问题一出口,付子钺惊讶地发现两人的对话像极了小夫妻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的那个吻。
他对齐文晗过于亲近的举动都是感到厌恶的,偏偏那一个蜻蜓点水般试探的吻,扰得他心乱如麻。
他揪着被角,看着齐文晗的背影。
他高大的身躯正好挡住了他身边的那枚蜡烛,烛光将他的影子变得巨大,像是黑夜里的鬼魅,潜伏着,一旦找到机会就会蚀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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