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桃花露
那笑容极不似他平日作风,何亭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待他走出了许久,进来两个巡值的锦衣卫,来了便朝何亭半跪下请罪:
“大人!这……卑职实在是拦不住啊!”
何亭睨了他二人一眼,停了停才说:“也不怪你们。出去候着吧。”
两人便道了“是、是”后退着下去。
何亭又朝他们说:“这会儿先守着外面,别让人来。”
两人恭敬地答应下来,便往前堂走过去。何亭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蹙着眉沿回廊去了禁闭室那处。
他手上拿着东西,不好去开锁,却又不舍得把东西放到地上。便拿左手托着这些东西,右手去拧钥匙。进到禁闭室的时候,那只左手已经被手炉烫的有些微微泛红。
池煜回头看他一眼就笑了:
“这是什么好待遇?断头饭?”
何亭把东西搁到桌上,听着他这句玩笑话,身子一僵:
“言有灵,不要胡说。”
池煜端端的坐下来,来回打量着这些东西,先是对那一小罐桃花露好奇了起来,便拿过去观察。那模样仔仔细细的,对着昏光凝神在看。额前碎发挡住了些眉眼,何亭看着他扬起的嘴角发愣。
忽然想起池煜不过才十六七岁。
池煜拆开了上面系着的红绳,把油纸封仔细取下来又把玩了一下。才端起罐子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神色立马就愉悦了起来。
何亭看他这模样,忍俊不禁。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作弄他的想法。他犹豫了一下,收敛了神色,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严肃起来,对池煜说:
“四殿下方才嘱托我,让你一路好走。别枉费了这么些年和他的兄弟情谊。”
池煜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那双凤眼有些发懵的看向他,嘴里还含着羹匙。
“这里边掺了药,你吃完便不疼不痒地去了,能得个安详。”
明明这心思是自己先起的,但这会儿话说完了,何亭却有些不敢去看池煜的表情。他垂下眼眸,等待池煜的反应。
……他会怎么样?
气愤?失望?怨恨?
沉默?
然而何亭想错了。
池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他嘿嘿笑了一声,就又用羹匙挖了一口出来,朝何亭说:“扯你的淡吧!”接着边吃边说:“不是你说的言有灵么?这么急着咒死我。”
嘴在吃着,鼻孔还在出气儿,似乎是在憋着笑。
何亭有些不死心,他没忘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他更没忘上辈子池煜的那种阴鸷冷漠,着急拉远两人关系的表情。他纠结了两辈子的话,现如今脱口而出了:
“这么信我?你不怕我给你加料?”
池煜不置可否,他轻声笑了一下,并不回答,还在继续吃。又吃了一会儿,才懒散地说:
“池子烨这条命都是你的,还怕你加料?”
这话何亭没法接。
他并不太懂为什么池煜忽然要这么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在讽平日里下毒的机会大把,不在于今天这一杯羹露?他往池煜那里看了看,试图从他脸上读出来些什么。
然而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冷厉的五官此刻带着些不像他该有的笑意,正在对着他。就好像这只是他们多少年平静的日常里,普普通通的其中一天。窗外面风云变幻,这间禁闭室里的光景却是一切都平静如常,这罐桃花露也只不过像从前何亭带回来的众多吃食中的其中一件。
没有什么特别的。
池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
何亭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折柳宫,他不是司礼监的秉笔大珰,池煜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只是一个饱受冷落的六皇子,而他只是他的内侍。
又恍惚间回到了凌妃还在世的那年里,池子烨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富贵小哥儿,眉目间满是清朗气,朝他笑了笑。而他看着这个贵人的笑容,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
他又突然想起了在一片窒息的黑暗里,池煜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摇动,焦急的在雪里拼命地扒挖着,他醒过来时最先进入眼中的,便是已经红肿不堪、带着淋漓鲜血的那双手……
他在交错的时空里分不清今夕何年。
他觉么,他的心疾犯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感受着勃热血脉的跳动。
这些念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真的不太清楚。
“李若擎回去找证人了。”池煜蓦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何亭明白他的意思。池朔会安排好证人,等李若擎回京,便要证死了池煜弑兄的罪名。
何亭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慌乱了。方才在那里站着,他已经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把池煜放走了。
他已经不在乎别的了,他只要池煜活着。
“我想问你个事情。”池煜没头没尾的插了句话,何亭便看过去,等着他的问题。
“我老早就想问。我本想,就由着你……可我想了许久,我不能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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