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摆摆手,季三通就退到了一旁,而他则是走到韩恕床前看他:“你都这样了还操心外头的事情,朝中少你几天死不了!”
也不知道韩恕到底是没心没肺不在意自己死活,还是他压根就是故意的。
弄的一身伤还跑到皇陵来,他看他就是故意招阿姐心疼。
心机狗!
“陈太医,替厉王瞧瞧。”
陈太医就是之前随行来皇陵的太医,瞧见昭帝脸色不大好也不敢多言,连忙提着东西上前。
韩恕倒是难得好脾气的没为难他,照着他的吩咐将手伸出来让他把脉之后,又让他看了下伤口。
陈太医才说道:“王爷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只要好生静养些时日就没事了,只是这血虚之症得好生养着才行。”
“王爷还是精壮之年,气血亏虚损的就是底子,还是要及时养回来才行,之后王爷切记不可再受损伤,也忌劳累多思。”
“您的身体一向都是汪太医负责,等回京之后让汪太医开些补血益气的汤药喝着,再配以膳食调剂,养上两、三个月应该就能恢复过来。”
韩恕嗯了声:“多谢陈太医。”
陈太医连道不敢:“微臣先去替您将今日的汤药熬上,王爷暂且用着,等回京后再将方子交给汪太医,待会儿王爷让人替您伤处换药,小心别让伤口沾到了水。”
“好。”
陈太医朝着昭帝行了一礼,先退了下去。
昭帝一掀袍子就坐在了韩恕身前:“阿姐呢?”
季三通道:“长公主见王爷醒了,先回去收拾容妆。”
昭帝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想起谢于归昨天守了韩恕一夜就心里泛酸,忍不住说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搞的?气血虚耗,这段时间你都干什么了?”
韩恕张嘴刚想说话,他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别跟朕说你是着了风寒,什么风寒能把你折腾成这样?汪鑫阳那老东西倒是替你守嘴,这么长时间几次入宫给朕和太后请平安脉都没露出你半点消息来。”
韩恕嘴唇泛白,靠在床头说话时少了平时的冷厉,多了些病气:“别怪汪鑫阳,是我不让他说的。”
昭帝看他:“那你倒是说说,你这身伤是怎么搞的?”
韩恕垂眼:“旧疾犯了。”
昭帝追问:“我知道你之前有头疾,疼起来时也控制不了自己,可是不是已经有两年没犯过了吗,怎么突然……”
“不是没犯过了,只是用药压着。”
谢于归换了身衣裳刚过来时,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韩恕的声音,她伸手压了压想要通传的冯唤,只站在门外,就听里面韩恕平静说话。
韩恕知道昭帝追根究底的性子,就算他不说,等到回京之后他恐怕也会去找汪鑫阳追问,所以就直接说道,
“你可知道我头疾发作时会生疯症?”
昭帝沉默了下,他当然知道,阿姐当年身亡头一年,韩恕头疾发作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伤人伤己,到最后强行让人压着才能安静下来。
那时不少人都说韩恕疯了,直到汪鑫阳替他诊治,韩恕的头疾发作的次数才少了下来,渐渐到一年多前几乎没再听说过此事,就连汪鑫阳那边,他每次询问的时候他也说韩恕一切都好。
时间一长,昭帝只以为韩恕那疯症已经好了。
韩恕低声道:“我头疾一直没好,每次发作时依旧狂躁,只是汪鑫阳给了我一味药,能够在我发作之时替我压制住疼痛,所以这一年多才能安稳。”
“药?”昭帝皱眉,“什么药。”
他是亲眼见过韩恕发病时的样子,能压下他症状,那药性得有多强,想起之前季三通吞吞吐吐,韩恕也语焉不详,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样东西,猛的睁大了眼,“你用了金石药?!”
韩恕抿抿唇没说话。
“你疯了?!”
昭帝猛的起身指着韩恕怒不可遏,“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疯了,那金石药是什么东西你也敢吃?”
“朕早就已经下令封禁此物,汪鑫阳好大的胆子,他居然敢给你用禁药!”
金石药中的石就是五石散,而取金石之意不过是好听一些扯着长生不老的名头炼制出来的毒物,庆帝当年当政之时日益暴躁,就是因为服用了此物。
昭帝曾经亲眼看到过吃金石药的人从最初神明开朗,到后来疯癫成狂。
魂不守宅,血不华色,容若槁木,形若鬼幽。
金石药成瘾之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药毒发作疯癫而亡。
昭帝上位之后,直接就杀了炼制金石药,以长生不老之术招摇撞骗的方士,后又下旨禁了此药,可汪鑫阳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居然还敢给韩恕服用,昭帝气的想砍了他脑袋!
韩恕被他指着时,手指头都快戳进他眼睛里,他朝后仰了仰说道:“他只给过我一回,是在我疯癫之下险些弄死我自己之时,若不是这药,我早就熬不下来了。”
“那时我失了神智,伤人伤己,不用药的话王府就会血流成河,汪鑫阳别无选择。”
昭帝怔怔看着他。
“我知道金石药不可食,汪鑫阳给药时也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药,可是李颉,你知道剧痛刺骨犹如斧凿,恨不得将自己撕成两半的滋味吗?”
“你阿姐走后,我夜夜梦魇,梦中全是她浑身是血却笑着说要替我过生辰的情形。”
“我梦见我害死了她,梦见那些人借我之名诱她露面,梦见他们手中刀剑落在她身上,她在我怀里断气的模样。”
“我早就没了任何生念,要不是她死前逼着我答应过她,要护着你,护着大晋,护着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盛世太平,我这条命早就随了她。”
昭帝捏着拳心,嘴唇张合了片刻,才颓然的坐回了原处。
门外站着的谢于归轻咬着下唇时脸色发白,而冯唤看着她这模样,想要伸手扶一下她,却被谢于归挥开。
韩恕不知道谢于归在门外,他只是低声道:“你不必迁怒汪鑫阳,他早就已经说过数次让我戒了此药,只是比起疯疯癫癫,药石成瘾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不在乎我的命,等到哪一日我扛不住药性之时,我自然会远离京城朝堂,而到了那时你也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会能守着你阿姐。”
韩恕说到这里低笑了一声,“其实我连棺椁都已经准备好了,跟你阿姐的棺椁一模一样,等下葬之后我的人会彻底封了地宫,只是我没想到她还能再回来。”
“所以李颉,不管你愿不愿意。”
“对她,我不能放手,也不会放手,你明白吗?”
她是他的执念,是他活着唯一的念想。
是他无边妄念,也是他所见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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