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活转
丰知通虽然爽快地离开了阶台院落,但心中其实很不舒服。他也是江湖中顶尖的刺行门派当家,但是像如此血腥诡异的刺局也是难得遇到的。而且让他更未料到的是,这刺局竟然将他也牵连之中,几句言语,便将自己转换为李弘冀戒备的对象。不过这也难怪,一个人以生命为代价设下的兜子,那肯定是很难破解的。不要说自己了,李弘冀自己不也瞬间陷入无路可走的困境中了吗?
不过丰知通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这刺客收受的是什么刺酬,或者自身与李弘冀或南唐李家有着什么样的极大仇恨,竟然不惜舍命做局。自己曾经在上德塬与这刺客口战过一回,后来在东贤山庄也见识过此人于险境之中镇定应付唐德和诸多高手的情形。可今天此人怎么性情大变,是垂死之际的疯狂,还是故意以狂态掩饰些什么?
想到这里,丰知通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这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布局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如果二道亭亭差不能及时发现他,如果亭差不是马上带他进营围,如果进营围后营将不马上传报到沐虬宫,而是自己先详加询问,还有……那么这个提前服下剧毒的刺客不就白死了吗?这样一个表面看似周密的局不就成为废局了吗?所以这提前服下的剧毒应该是可以控制发作的,或者根本就不会将人毒死,只是让人暂时像是死了。
丰知通猛然停住脚步,此刻他的脑海开始翻腾起来,这是被那一道闪电击荡翻腾起来的。
“以死为代价的局不是最精妙的,死而复生的局才是最具打击力的。”丰知通翻腾的脑海瞬间平复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腾展挪跃。“快!回去!那刺客未死,一定要擒住他!”
李弘冀没有吩咐将齐君元的尸体如何处理,所以架拖他的两个带刀护卫只能继续守在齐君元的尸体旁,等待指示下来。其实并非李弘冀不想马上将齐君元的尸体处理了,而是因为现在如何处理齐君元的尸体已经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刺客以死做局的非常手段将他陷入了一个绝境,现在要想摆脱绝境,哪怕是想不至于陷得太深,都必须采取更加出人意料的非常手段。所以李弘冀在考虑,这个刺客的尸体不仅不能随便处理,而且要加以利用,目前千万不能动他。
可能除了刚刚醒悟的丰知通之外再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就在李弘冀拉着自己一帮亲信商量如何处置齐君元的尸体时,那尸体已经开始自己处置自己了。
尸体第一下很悠长轻巧地吸入一口气时,两个护卫并没有注意到。缓缓吐气之后吸入的第二口气两个护卫还是没有发现,虽然这一口气吸入时喉咙间发出很重的“呼哧”声响。两个护卫确实都听到了“呼哧”声,但对视了一眼后便都以为是对方发出的响声。于是不以为然地又回过头去,完全没有想到声音会是蜷缩在他们中间的尸体发出的。
两个深呼吸之后,齐君元的尸体开始了急喘。这不但发出了急促不停的响动,而且身体也有了快速的起伏。这一回两个护卫都看到了,并且就在他们两个瞪大眼睛惊骇地看着传说中才有的诈尸时,齐君元直瞪瞪的眼珠转动了。而在眼珠转动的同时,齐君元的手也动了。
没错,齐君元刚才的确是中毒死去了,但是现在他也的确活了过来,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唐三娘他们来做帮手的缘故。因为唐三娘配制的毒药可以让人死,也可以让人生不如死,还可以让人先死后生。先死后生的药可以让人假死一段时间,临行前唐三娘给他服下的就是这样一种药。
但是在齐君元布设的这个刺局中,死去,活来,都不是终了,最重要的一步还有逃出。整个刺局是分为几个步骤进行的,从故意被擒、进入宫中、语逼太子、假死复生,每一个步骤都是下一个步骤的铺垫,每一个铺垫都是为了给予李弘冀沉重打击。而顺利逃出沐虬宫、逃出汤山峪营围才是这个刺局中最为重要的步骤,给李弘冀的打击也是最厉害的。但是如果不能顺利逃出,被杀,刺局只能起到微弱作用;被擒,整个刺局将会前功尽弃。
所以齐君元眼珠一动手也随之而动,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身边看押自己的护卫是逃出的第一步。
没人知道齐君元的手是什么时候脱出镣铐的,而脱出后手指微微动作也没让别人注意到。就和所有刚死又活泛过来的人一样,神经末梢最先反应,所以齐君元的手只有两根手指抓挠了一下。而他蜷缩的身体不用舒展就已经可以够到左边那个护卫的脚,所以抓挠的位置刚好是那护卫的脚跟。
左边的护卫轻轻惊呼一声,随即下意识地纵身避开。但是他的身体只歪歪扭扭地跃起一尺左右便摔了下来,右脚脚后跟在跃起这一尺左右高的过程中泼洒出个短暂的鲜红弧形。
按理说这护卫所有的反应和做法都是正确的、正常的,问题是他试图纵起的脚没能用上力。随着齐君元抓挠的手指,护卫的后脚脚筋脚腱齐齐被切断了。
左边的护卫只跃起了一尺左右,右边的护卫却连脚都没能离地。齐君元手指抓挠之后的第二个动作幅度极大,他的上半身整个起来,同时右手臂挥出。而随着右手臂挥出的还有他不知何时已经解脱开的镣铐,能够自如准确地挥出轻巧的犀筋索,那么挥出精钢打造的镣铐就更加没有问题了。所以这镣铐缠住了右边护卫的脖颈,并且在顺势的大力拉扯下,那护卫差点没被拽得扑倒在地。
本来已经握住刀柄准备抽刀的右边护卫感觉到突然施加在脖颈的力道,于是放弃了拔刀,改成抓紧镣铐链条,以减轻脖颈处的压力。同时脚下努力稳住,身体往后坠,这是为了尽量远离齐君元,以免有后续的攻击。
齐君元右手吊住镣铐,借着护卫后坠的力量整个人从地上起来。但他并没有松手,也没有完全站起,而是在半蹲的状态时,以吊住镣铐的手臂为中心,身体猛然就地转个圈。转圈的同时,他的左臂舒展开来,于是指尖刚好在那护卫的膝盖处抹过。护卫惨呼一声就地摔倒,与此同时齐君元放开镣铐站直了身体,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朝身后被雾气笼罩的迷宫冲去。
瞬间割伤两个护卫的是指间刀,六指死后留下的指间刀。这把刀是进来后亭长为齐君元所做事情中最冒险的一个。就在沐虬宫大门门口,齐君元被三次搜身并脱掉外衣鞋子之后。亭长突然拦住齐君元,将之前搜到的东西交给德总管。就是在这个拦住的动作中,亭长将指间刀嵌在木枷之间的缝隙中。
齐君元虽然不能像六指变戏法一样出神入化地摆弄指间刀,也不懂指间刀运用的招式招法。但像他这样出身妙成阁的都有一双巧手,而且他还是可以利用周围一切随意而杀的高手,所以用这刀子以最简单的割、划方式伤人完全没有问题。
两个护卫的解决和齐君元预料的相差不大,他没想过要杀人。而这两个人也是不杀为好,留着他们将自己活过来的情形讲给李弘冀听,应该可以对自己刺局的成功起到更好的作用。
随后齐君元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他计划中最为艰难也最为重要的步骤——逃出。人还未到迷宫前,他身上的木枷也已经撤去,这对于手中有片指间刀的妙成阁高手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找到迷宫的入口,这对于齐君元来说也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因为他记得自己最后停住脚步的位置在哪里,也记得停住脚步之前走了一段怎样的线路。所以以同样的路数倒回去,即便依旧蒙着眼睛,他都可以准确地找到迷宫入口。
进入迷宫后的一段也没有问题,这是从迷宫中进来的最后一段,没有转折拐弯,所以即便有雾气遮眼,他还是准确地走了过去。
但是到了第一个分叉口时齐君元止步了。三个岔道口,他该走哪一边?鞋子进来时被脱掉,想以鞋底暗藏的气味块做记号的计划没成功。铺地的都是坚硬的石块,想在进入时用脚在地面上刮划做记号的办法也不成。那么现在应该凭什么出去呢?
齐君元知道自己必须赶紧作出决定,这里不能耽搁太久。稍晚一点就再难脱身,所做之局将彻底前功尽弃。
一个优秀的刺客,布设刺局时必须想到各种意外的可能,事先考虑好当意外出现后自己应该怎么办。而更为优秀的刺客,他们在布设刺局时都会预先设计多种方案,每种方案由易到难。最容易的方案也是最会被外在条件干扰而出现意外的方案,所以一般都只会作为辅助,如果得以实施只能算是意外惊喜。最难的方案一般都是以刺客本身为主体,基本上全凭刺客的能力去实现。这虽然不容易被外在条件干扰,却是对刺客自身的一个极大考验。
如何逃出石柱石墙的迷宫就是对齐君元的一个极大考验。翻墙攀柱肯定不行,这种兜爪的布设中,无路处便是死路,是没法投机取巧的。所以齐君元只能辨出正确的路径出去,而且还不能拖沓,必须抓紧时间。
在第一个岔路口,齐君元趴下了,把脸贴近了路面。地上没有他鞋底留下的味道,地面上也没有他脚刮划的痕迹,但齐君元趴在地上的样子却像是在嗅闻味道、寻找细微痕迹。
齐君元非常谨慎,这是第一个岔道口,也是一个关键点。在此可以证明自己在不靠辅助措施的情况下辨别正确路径的方法可行不可行。如果此处可行,那么下面的所有路口都会非常顺利。
温泉泉眼散发出的雾气是往上蒸腾的,所以地上石头路面的温度会比较低。温度低便可以相对比较快地让雾气凝结,所以靠近地面的地方视线反而清晰一些。而齐君元现在全神贯注看的也正是那石头路面,就像在鉴赏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但他这一回不是体会瓷画意境,不是辨查瓷器的瑕疵,而是观察表明的附着物。
石头路面非常干净,应该常常打扫,有什么其他附着物一眼就能看出。但是齐君元要看的附着物并不像其他附着物那么容易看出,而且不仅要看出,还要进行比对。只有比对出差别,才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就像前面说的,石头路面的温度较低,所以雾气会在石头面上凝结成水滴,齐君元看的就是这些水滴。雾气正常凝结的水滴会是均匀排布的,一颗颗精致细密,这是一种自然的形态。但一旦这形态被打破,那么一颗颗精致细密的水珠便会汇成一片,要很久之后,这一片水渍干了、流走了,才会再次一颗颗水珠地凝结排布。
齐君元要查看的就是这样一种形态。活路的路径常有人走,路径石面比其他路径石面要光滑,少尘埃,所以石面上的水珠本来就易流动融汇。而自己又是不久前被拖架进来的,水珠均匀排布的形态被几个人的脚步破坏了,在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中是无法恢复的。死路的路径不仅没有人走过,而且平时也缺少走动摩擦,石面粗糙,再加上有尘埃覆盖,可以保持水珠凝结后持久的均匀排布。
细节表露真相,但前提是要懂细节,还要有辨别细节的眼光。这些齐君元都有,所以他找到了真相。循着真相,他快速地在迷宫中移动,离着沐虬宫的大门越来越近。
丰知通第一个赶到台阶前,看到那两个捧住伤口倒在地上的护卫。不用问那两个受伤的护卫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还知道齐君元逃走时为什么不将这两人杀死,只是将他们伤得不能自如行动。因为齐君元需要的不是别人死,而是要别人知道他没死。这两个护卫不能自如活动了,就无法影响到他逃出的所有行动。但这两个侍卫活在这里,却是可以作为他仍活着的最好证明。其实丰知通有一点并没有想到,齐君元将这两个侍卫留下活口,不仅仅是要证明他还活着,而且还需要他们将自己当时如何活转过来、如何逃走的情形详细描述出来。这样才能让某些人追悔莫及,让刺局的效果达到最佳。
这时候,丰知通不问源馆的手下也赶到了。不仅他们到了,一大群沐虬宫中的带刀护卫也到了。
“立刻发警号,通知大门口护卫和营围官兵阻截逃脱的刺客。”丰知通吩咐那些赶到的带刀护卫。他虽然在沐虬宫中配合保护李弘冀,却不完全知道这里的联络和报警方式。这也难怪,不管哪一国皇帝身边都是有着自己的一套防御保护系统的,这其中传信报警的方式都是秘密,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那一群护卫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按丰知通的吩咐采取行动。其实如果不是丰知通吩咐,或者根本没有人吩咐,这些护卫中可能已经有人及时启动报警了。但正是因为这个指令是丰知通说的,所以他们反而无措了,不知道该不该照着去做。他们中有很多人刚才就在阶台这里,不仅听到齐君元解释丰知通他们留在李弘冀身边的目的,而且还亲眼看到了李弘冀、德总管对丰知通的态度。所以现在他们不会再听丰知通的吩咐,即便有少数不了解内情的想去启动报警,旁边也会马上有人暗暗制止。
“我告诉你们,如果这个刺客拦不住,他的阴招就得逞了,太子的状况会万分危急。赶紧的!”
还是没有人采取行动,护卫只是木偶般呆滞地看着丰知通,任凭他急得眼眉乱跳、牙根乱咬。
丰知通刹那间便寒心了,他是江湖出身,虽然身属官家但一直是在用江湖手段做江湖事,所以根本无法理解帝王家和官场中的瞬息变化,更不懂皇家人、仕途人所处的微妙顾忌和纠葛。仅仅是李弘冀的一个表情、一个态度,仅仅是来去几个院子的短短时间,沐虬宫中所有护卫都对自己的话完全不予理睬。于是丰知通的理解与事实偏差了,他觉得应该是李弘冀离开这里后立刻下达了撤销不问源馆在此处所有特权的指令,否则不会这么快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不问源馆的止步,退出这院子,退回自己居处。”丰知通咬牙之间发出了这么一个命令。于是已经要冲进迷宫的几个高手戛然止住脚步,并快速地退回人群、退出阶台院落,只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护卫。丰知通这是意气用事,虽然不失江湖豪气,却是于事不利。他这样的做法给齐君元逃出汤山峪提供了更多的余地和可能。
巧冲围
汪伯定、德总管等人在丰知通带人退出一会儿后才赶到阶台院,他们的反应肯定没有丰知通快,因为丰知通在赶来时已经想通了关键。所以等他们看清、问明情况,再等得到指令的护卫发出报警时,齐君元已经到了沐虬宫的门口了。
沐虬宫门口有四个守门的护卫,他们平时都叉腰扶刀面朝大门外。齐君元如果悄悄跑到他们背后这四人并不一定能觉察到,到那时再采取突然攻袭,齐君元应该有机会将这四人全部灭掉。但是齐君元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出迷宫才悄悄接近大门几步的时候,沐虬宫里面连续几只钻天哨划空而过。刺耳挠心的尖锐响声惊动了整个沐虬宫、汤山峪营围、二道亭、一道亭,甚至连更远处的一些地方也都听到了。钻天哨响过之后,便是急促的且连续不断的警钟声。
钻天哨响起后,大门口的四个护卫立刻拔刀出鞘。但他们仍在原地未动,只是呈全神贯注的警戒状态。而当警钟响起之后,其中两人快速转身,进到沐虬宫大门里面。他们两个这是准备拉门上闩,封闭沐虬宫出口。而就在两人进到门内的一刹那,他们同时看到了齐君元。
也是在钻天哨响起时齐君元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状态,悄悄接近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只能加快速度。于是他拉一把自己的发髻,头发顿时散乱披下,遮住半边脸面。脚下步伐改作跌跌撞撞的奔跑,像是受了伤又像是被人追赶得惊慌失措。但即便齐君元将自己的形象和状态做了些变化,仍是没能逃过护卫的眼睛,他们一眼就认出这是刚刚被带进去的那个人。这也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齐君元的样子太好认了,刚才进去时他被脱去了外衣和鞋子。所以沐虬宫这种地方,现在除了齐君元外没人只穿内褂还光着脚。
两个护卫来不及关门,于是挺刀直奔齐君元而去。但是就在接近齐君元的时候,他们迟疑了、茫然了,因为他们听到了齐君元的呼喊。
“不好了!不问源馆的人反水了,正在追杀吴王呢!救命啊!快来人救吴王啊!不问源馆的人追杀吴王呢!”喊这些话不在齐君元的计划之中,他是临时想到的。但喊这话确实让两个护卫迟疑了,因为他们也隐隐听说李弘冀身边有蜀国不问源馆的人,也一直奇怪不问源馆的人怎么会留在这里,会不会是有什么目的和隐患。
就在两个护卫迟疑间,齐君元跌撞到他们跟前了,而且朝着他们伸出双手,就像见到了亲人。
那是空空如也的双手,所以两个护卫没有太在意,只是横刀护身微微让开。可是他们让开的身体随即便又凑到一块,而且贴得那么紧,特别是脸,就像一对久别的夫妻在冲动地缠绵。发生这样的情况是在齐君元从他们两个人中间穿过之后,是因为齐君元的双手不是空的。他扯下发髻时已经有一根很难辨别出的无色犀筋握在了手里,而这透明的犀筋扎住发髻没人能看出,拿在手上更没人能看出。
齐君元开始并没有指望这根犀筋能带进来,但他觉得就算被发现也无所谓。因为自己报明的身份是刺客,就算身上搜出这类可以杀人的东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不带白不带,而最终带进来的话算是给他的一个意外惊喜。
犀筋做的是双联扣,正好可以托在齐君元伸出的双手上,并且随着护卫让开的身形快速用手指弹抛出手,套住两个护卫的脖颈。然后再利用自己往前跌撞的身体猛然收紧。人的脖颈很软弱,所以在齐君元大力加体重的收拉下,两个护卫完全不能抗拒地就脸对脸撞在了一块儿。
但是脸贴在一块儿了,胸口也贴在一块儿了,脖子仍是不能贴在一块儿。这之间有着一段空隙,被脸和胸口架出的空隙。于是齐君元后退一步,将后背抵住那两个护卫,然后手臂、后背猛然再次前后发力。在两记并不响亮的“咯嘣”声中,脖子终于也贴到了一块儿。虽然贴上去的只有一点,是颈骨折断后支撑出的一点,但确确实实是贴在了一块儿。
收回犀筋之后,齐君元微微迟疑了一下。按照他原来的计划是要换身护卫服逃出的,但是这时候他随机地改变了主意。现在的情形和原来设想的不一样,这里是南唐皇帝的行宫,而外面是精锐兵马驻扎的营围。在这里外相特别一点并不一定是坏事,这会让所有人认为他的身份特殊,没有确认之前不敢轻易动手。而如果装扮得跟其他官兵护卫一样,反而有可能连接应自己的同伴也不能认出,导致误伤。再说了,现在情形十分紧迫,从死尸身上脱衣服再穿衣服,肯定没有直接将自己身上的衬褂脱掉来得简单快速。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刚才进来时发现,要想找到途径快速冲出营围,脱掉衣服要比穿着衣服更容易一些。
沐虬宫外还有两个守门护卫,他们隐约听到门里面有喊声,但没有听清喊的什么。另外里面两个护卫也没有发声示警,所以他们就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但是宫门迟迟未关严还是让门外两个护卫警觉起来,他们对视一眼后转身就推门往里面去,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也就在他们转身的同时,一个**的身影冲出了沐虬宫的大门。
“不好了!不问源馆的人反水了,救命啊!快来人救吴王啊!不问源馆的人血洗沐虬宫了!”**了身体的齐君元冲到了门口石阶顶上后并没有马上跑下去,而是扯开嗓子放声高喊。这声音从沐虬宫前的高处传送出去,在汤山峪中回荡,在听到喊声的人们心中回荡。
齐君元的喊声让门口两个护卫怔住,因为他们也都知道李弘冀身边有不问源馆的人,心中觉得齐君元所喊不无可能。而齐君元的喊声更多的是吸引了巡查和站位的官兵,因为他们不知道不问源馆是怎么回事,只能从齐君元的喊声中觉出出事了。所以这些官兵的反应反倒比那些护卫迅速,很快地就朝沐虬宫的大门聚拢过来。
见官兵已经聚拢过来,齐君元脚下莫名地一个趔趄,随即从石阶顶连滚带爬地下来了,一路将石阶两侧的油盏子都撞翻了。聚拢来的官兵见他这样跌滚下来,赶紧往上急跑几步想接住他。在他们的感觉中齐君元应该是个很不一般的人物,沐虬宫虽然只是皇上洗澡的一个地方,但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洗澡的。从里面出来的人光着身子,按理说肯定是在洗澡。即便不在洗澡,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在那种地方光着身子的。
但是就在最前面几个官兵要接住齐君元的时候,他竟然在滚爬之中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像是根本收势不住的样子直往下面冲去,嘴里还不住地喊着“让开、让开!别挡路!”
没人挡路,这状态下,一个人的冲击力道是很大的。虽然有人想讨好接住这个他们认为不同一般的人,但又没谁愿意在这股冲撞力道下受伤,所以一个个都让开了。而来不及让开的,齐君元在冲下的过程中恰到好处地主动避开他们。在又撞翻一路油盏之后,齐君元最终跌倒在石阶的一个大转折处。
这个时候沐虬宫里涌出了一群人,全是刀剑在手的护卫。他们在汪伯定、德总管等人的带领下行动也算及时,仅仅比齐君元差了一段石阶路的距离。
“不问源馆的杀出来了,沐虬宫里的人被他们杀光了!快拦住他们!”看样子跌得很重的齐君元竟然还能发出这么高的喊声,这是让别人很感意外的。
发生的一切显得非常自然,往沐虬宫前聚拢的官兵立刻挺兵刃朝门口出来的护卫们逼过去。而远处过来的官兵也分几路从石阶以及两侧坡上往沐虬宫门口冲去,由此可见这些官兵平时训练有素,始终都清楚自己保护的重点是在沐虬宫。至于齐君元,此时至少在官兵们意识中是个暂时可以忽略的对象,而汪伯定、德总管以及那些护卫虽然盯住了光着身子、目标明显的齐君元,却被聚拢来的官兵堵住无法追出。因此,齐君元借着这个短暂时机从石阶转折处快速跑到了石阶与土石马道相接的地方。
“我是吴王府总管,这是总管腰牌。”德总管是个经历丰富的人,官家、兵家都混过,知道某些情况下最快的处置方法是表明可靠身份。虽然官兵中有好些人是认识他的,但这个时候亮出腰牌还能起到一种震慑的作用。“都听我的,活擒那个光身子的人,他是刺客。”
一个可确认身份是吴王的亲信总管,还有一个是光了身子根本说不清什么来路的人,人们毋庸置疑地都会相信德总管。所以聚拢到沐虬宫门口的官兵马上转了方向,往石阶下追来。而且在他们的连声呼喝中,其他几路正在往沐虬宫聚拢的官兵也都朝齐君元追去。特别是准备沿石阶上来的那一路,距离齐君元最近。转瞬之间,汤山峪营围中出现了一幅颇为壮观也颇为怪异的情景,官兵、护卫分多路由坡顶、坡侧、峪沟、石阶铺散而来,数百人共同追逐的目标只是一个**的男子。
齐君元很随意地在最后一级石阶的阶根处捡起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小石子,狠狠地朝身后扔去。只是那样的一块小石子,即便贯注了全身力道,也不能将人伤到什么程度。所以他的这一举动只会被人认为是一种无望且无措的挣扎。
但是石子和石子是不一样的。进来时齐君元在这石阶处有一个踉跄,亭长在一旁配合,为齐君元做了一件事情。这事情就是偷偷放下了一颗小石子,而这颗小石子正是齐君元捡起的那颗。这种黑色小石子江湖中叫火石,并不多见。看着和普通石子没什么两样,但撞击之下却可以轻易溅出火星用以点燃明火。
小石子没有扔向任何一个人,而是狠狠地摔在石阶上。随着石子与石阶的撞击,迸溅出了一长溜火星。火星在白天看来并不明显,即便刚刚将满地火油燃起时也不太明显,只有些发白的短矮火苗在快速蔓延。齐君元冲下来时至少是将石阶一侧的油盏连贯着推倒了,所以火苗最初的蔓延之势是顺石阶一路往上的。但是随着推倒的油盏架子、大落差石阶旁的木栏杆被燃着之后,火势开始横向铺开。因为火苗火星窜到了另一边未曾推倒的油盏和油盏架子上,然后还有周围一些含油脂较多的树木,特别是那些松木上。
但是让齐君元感到满意的并非这将部分官兵和护卫阻在石阶上的火势,而是随着这些火势起来的浓烟。两边的树木不管含油脂多少、易燃不易燃,它们都是青木而非干柴。燃起之后火势不会很大,甚至不会持续燃烧,但是却可以产生大量的浓烟、黑烟。这些浓烟、黑烟足以遮挡很多人的视线,足以掩盖一个人的身形行动。
趁着掩盖,齐君元继续往营围大门奔去。从那里进来还从那里出去,这是他计划好的。虽然汤山峪不止这一条出去的路,但齐君元只认识这一条路,而且他也早就在这条路上做好了准备。
齐君元并没有直奔营围大门,营围大门处有不少守卫的官兵。另外虽然有烟雾掩盖,但是烟雾并不能阻止周围官兵的逼近。所以要是这样直愣愣地奔到门口那是很难有机会出去的,而且很有可能还未靠近营门就已经被官兵重重围住。
所以齐君元没有顺着土石路直接奔向营门,而是在路两边的树木间来回穿梭。在这里亭长又为他做了一件事情,就在进来的时候,亭长暗中将一束束灰银扁弦挂在了沿路的树上。做这事情的动作虽然大一些,但是要瞒过那些押送的官兵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齐君元知道那些灰银扁弦大概在什么位置,所以很快在那些树上找到,然后快速在树间穿梭拉成一个“电闪回”的兜子。这兜子虽然每个弦都有各自的形态,弦和弦之间也没有连接,却是可以将所有弦组成最大的布设范围,最多的布设角度。这其中也有很多空间和道路可走,却是需要折转而行才能通过的。就像是闪电划空,虽然只有一根曲折散乱的连线,却似乎占据了半边天空。这也是此兜为何会取“电闪回”这样一个名字的原因。
其实“电闪回”这种兜子的布设没有任何玄理奥妙,就是个稍复杂的点间拉线。只是有直拉有斜拉,斜的有大角度有小角度。这种兜子必须是利用视觉不清或者快速移动的惯性才能起到作用,如果能看清或及时反应,那只需要抬腿跨过、弯腰钻过或者索性绕开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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