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主动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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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凶案

川西高原的甘贡山,烟雾缭绕,气候多变。夜如冬午如夏晨晚如春秋,一里风一里雨几步入烟云。山岭起伏之间,有一洼瓦蓝瓦蓝的海子,被重重深绿色的古木苍翠围绕。

古木苍翠之中不乏野桃、野梨、山茶树、紫玉兰树,而每到春季花开之时,桃花、梨花、山茶花、紫玉兰花不仅将海子围上一个花环,而且花瓣掉入水中,更是将瓦蓝瓦蓝的边缘一圈变得色彩斑斓。每到这个时候,海子中的鱼便会聚到边上吞食花瓣。但不是什么花瓣都能吞食的,有一种野梨花中就含有微量毒素。鱼若吞食得少,便会沉醉过去,一醉便是几日才能醒来。若吞食得多,那便会被毒死再不能醒来。但不管醉了的还是死去的,都会翻着白肚漂在水面上,于是便成了山里各种肉食动物捕食的对象。每到花开季节,湖上除了花瓣就是鱼白肚随着微微的波浪跳动。而各种大小野兽都在湖边转悠,或直接下到浅水中捕食这些翻白肚的鱼。就因为这个景象,所以海子被当地人称为佬白海子,又有捞白海的意思在。

佬白海是深山中的一个海子,距离最近的村落也有几十里山路。不过这地方绝不是渺无人烟,而是经常有人来往。因为有一条路是沿着整个海子的东岸过来的,而且这条路在绕到海子南边时,还会分叉成两条道。一条是往西南方向去,还有一条是往正西方向。而从这两个方向走下去,往西南的可以连上古蜀至交趾国的商道,往正西的则可以直入吐蕃境内。

因为有人经常来往,所以就在这分叉道口处的草甸子上也经常会聚集一些人。最初只是方圆百里内那些村落的人,他们将自家的土货带到这里来,希望来往的商客中有人能够将这些土货买走。而后来由于他们的土货中确实有不少价廉物美的好东西,于是这一块草甸子开始成了过往商客采购的一个点。到后来有人索性就地取材,在草甸子上搭出一排木棚子,将这里变成了商客临时歇脚和置换货物的一个场子。这个场子也就是后来茶马古道上非常有名的佬白海子货场。

这一天正好也是花开的季节,也一样有着满海子漂浮的鱼肚白和在海子边转悠的兽子。但是路上却没有什么来往的客商,岔道口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卖货的当地人。这多少有些奇怪,虽说蜀国北方正在打仗,但南边所受影响不大,客商依旧往来倒货糊口求财。

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路上终于有人出现了。一路是从西面的岔道过来的,还有一路是从西南的岔道过来的。而且要么没人来,来了人数就不少,每一路都有近百人的样子。但这两路人样子都不像商客,因为他们都是单人单马,马不驮货,一看就是用来骑乘的。再有这些人个个风巾裹头、身上染尘满满,看得出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此处的。但这些人的衣着装饰却很明显不是走苦险商路的商客穿得起的。还有就是这些人随身都带着形状怪异的长大兵器,这和平常客商用来护身开路的砍刀也是不同。

两路人很谨慎地在路口碰头,几句简单的对话后迅速围成了三层的圈子。外面两层圈子以马为墙朝外,个个手持兵刃严密戒备。最里面的一个圈子的人朝里,相互面对。虽然没有显得那么紧张,但也都紧握兵刃,这是在提防着对方。由这快速形成的三层圈子可以看出,这两路人都训练有素。

三层圈子的中央只留下两个人,他们在低头交易着什么。可以看出两个人都非常仔细认真,对交易的东西看了又看、查了又查。而就在这查看过程中,不时有五彩的太阳反射光从他们两人的手中闪出。

野兽的警觉一般是最灵敏的,因为在大自然中的某一个疏忽往往失去的会是全部生命,所以最先觉察出异常并开始畏缩逃离的是海子边那些捞鱼的兽子。这些食肉的兽子其中不乏黑熊、山豹那样的大兽子,能让它们也畏缩逃离,那意味着逼近的绝不是一般的危险。

而那两路人直到所带马匹出现异常才觉察出不妙来。他们带来的所有马匹几乎是同时连声惨鸣,跪倒伏地,口鼻间血沫喷溅。没人知道马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所有人都知道马匹一旦出事,要想快速逃离便不可能了。好在两队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厉害角色,他们立刻分成了两堆,各自护着自己的中心人物和重要东西。而这个时候四周也开始有野兽哀号、鸟雀悲鸣不绝于耳,仿佛是蛰伏山中的妖魔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聚拢而来。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已经交易成功且十分满意的双方,也都会将对方放在完全提防的位置。所以这两堆人没有依据地势构成相互可援手拒敌的犄角状,而是尽量拉开距离,寻找自己可进可退的合适位置。而且他们中肯定是有护卫的高手在指挥,因为两堆人都没有往原路退走。一旦进入别人的兜子里,那么进来的路肯定会被设兜人封死,这是毋庸置疑的。原路退回只会落入别人更大的杀伤爪子中,遭遇更危险的攻击。

所以西南来的那一路不退反进,沿着海子边的道路继续往前。在这种地方,越是直长的道路越难设下围杀的兜子。因为一侧是海子,另一侧是陡滑的山坡和匝密的树林。要想攻杀的话只能从道路两头进行,而这样的话其实已呈窄面的对攻,失去了兜子的优势。

而正西过来的一路则迅速往海子边移动,并且马上就认定了一个可攻可守的区域。他们的想法也不错,海子边有宽敞的岸滩,岸滩滩泥软滑。然后滩上还有许多大树和大的枝杈,这些都是被山洪山风冲倒冲断后掉在水中,再被海子里的水浪送到岸滩上的。有这些障碍,别人要想快速冲击是很难的。而他们背后的海子里是无法设置兜爪攻击的,所以只要站好位置立稳脚跟,用长大武器进行防守和反击的确是很有利的。

没有一个人,或者说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看到一个人,所有的攻杀便结束了。

袭击应该不算突然,那些肥硕的老鼠出现得很坦然很大方,并且是走到跟前才龇牙咧嘴露出凶相的。虽然不突然,但意外还是有的,这些老鼠本身就是意外。被袭者原以为密匝的树林、陡滑的山坡以及水质中含有落花毒素的海子里不会出现预设的兜爪攻击。但事实上他们错了,这些胖老鼠不仅可以从林中坡上滚出,还可以从水中冒出,从树顶落下。被袭者原以为岸滩滩泥软滑,而且有大树和树杈阻挡,就算出现突袭者也无法快速接近。但这些对于这些胖老鼠非但没有丝毫阻碍,反而隐蔽了它们的行动,替它们的接近做掩护。

当水色缤纷花色更缤纷的佬白海子边散乱地铺开两大片如同被活剐了的尸体后,道路上这才施施然出现了装束怪异的一男一女。他们径自走到两个进行过交易的尸体边,从尸身上掏摸出些东西来,然后很快便消失在山林间。在他们背后,是大群的胖老鼠逶迤随行。

很奇怪的是,深山之中那么多的食肉兽子,竟然对这满地健硕的尸体不动一口,宁愿继续跑到海子里艰难捕捉那些腥气多刺的醉鱼。也正因为没有兽子动那些尸体,所以这些尸体很快就被经过的商客发现。于是报了官,官差也跋涉许多山路来了,毕竟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啊。

通过对所有尸体的检查,除了样子像活剐外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从其中两人的身上找到的符鉴倒是极为罕见,这是两个字符奇怪、造型奇怪、质地更奇怪的符鉴。一个是块佛牌,上面刻制了一个形象怪异的佛像;还有一个像护身符,刻了一棵大树。然后从这些人的装束、体型特征和携带物品上辨出,两伙人应该有一路是来自吐蕃,还有一路是来自交趾的。由于这些人的死因始终无法确定,官差最终草草地以相互火并全体丧命为结论,随即便安排当地村寨派劳夫找地方将尸身葬了。只在事后将此案写了一个报章连带那两个奇怪的符鉴交送到上一级的官衙,就此算彻底了结此案。

赵崇柞由金陵匆匆赶回成都,一路上依旧保持谨慎,不敢让所经之地的官家有丝毫觉察发现,也不与不问源馆的所有密探、密信点接触。正因为这样,他自己的消息也闭塞了,南唐所发生的事情都走密信道传递信息,所以他都没接到。而官道信息虽然也在往蜀国传送,却始终都比他慢了半拍。

刺客夜闯秦淮雅筑之后,赵崇柞已经开始觉得金陵之地暗流涌动,很不稳妥。然后李弘冀又未采纳赵崇柞的建议,于是他开始觉得李弘冀并非敢将手段用极之人。而眼下形势不敢用极端手段便掌握不了先机,占不到先机也就无法拥有调配和运作某些国家力量的权力。于是赵崇柞果断决定离开南唐,事不成再拖延下去只会对己不利,再待在金陵说不定接下来无关己事也会惹得腥臊上身。

其实就之前金陵城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如果让南唐皇家、官家知道赵崇柞潜在金陵城中,那么想都不用想,不是他的事情也都会栽在他头上。赵崇柞对政治的变化很有敏感性,对危机的嗅觉也极为灵敏,所以他及时离开了。

不过赵崇柞虽然自己离开了,却是将丰知通和一部分不问源馆的高手留下了。他离开时李景遂还未被刺,只是有人夜闯秦淮雅筑。赵崇柞觉得李景遂肯定会猜测夜闯秦淮雅筑的人是李弘冀派出的,所以下一步有可能采取反击。当然,真正派出刺客的第三方也可利用这个机会再出刺客转而攻袭李弘冀。这不是没有可能的,要想南唐乱,而且乱得顾不及与蜀国联手对抗强敌,那就不是简单地杀死李景遂或者李弘冀就能办到的,而是要让他们斗起来,让他们自相残杀。从现有的关系以及赵崇柞此次执行的任务而言,不管是李景遂反击还是第三方刺客出手,他都应该协助保护李弘冀的安全。或者可以这样说,刺杀也好,自相残杀也好,最终都必须让李弘冀成为赢家,那么南唐和西蜀共进退的联盟才能实现。

赵崇柞回到成都后,并没有马上去进见孟昶。他有个习惯,不管外出多久,回来后总要先查看一下自己离开后的有关事务。这是个好习惯,一个是可以了解自己不知道的一些重要事情,以免在见到皇上后一问三不知或者说错话。再一个就是看看是不是有些事件是与自己出行目的有关的。这也很重要,可以从其他方面发现与自己出行目的有关的信息和细节,这样才能加以综合客观的分析,在皇上询问及时给予正确的建议。

一般情况下赵崇柞会先去不问源馆,然后再去官衙。因为不问源馆的信息来源更广,而且都是比较隐秘的,比那些官路来的消息更有价值。

不问源馆里有个“拣异间”,当不问源馆秘密安置在各密探点的人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后,会直接取了证据送至拣异间。这些奇怪事情包含很广,有江湖奇事、自然怪象、无法破解的疑案等等。这些事情以及搜集到的证物送到拣异间后,会由有经验的各类高手先独自评判其内在价值,如确定有深挖必要,再多人一起分析,并可直接派遣不问源馆中人再去实地重新追踪寻迹。

赵崇柞对拣异间是极感兴趣的,因为许多真正有目的的事情是不会让人从表面上看出来的。就算有所失手或疏忽,那肯定也会出现在异常的、无法解释的现象上。所以进了不问源馆后他先大概翻阅了下近期查证的清册和遣事报章,知道了最近蜀境内秘密执行的一些事情和不问源馆执行的一些任务。看完这些,赵崇柞便往拣异间走去。

拣异间应该比以往要冷清一些,北方战事,那范围内的几个州府已经停止再传异事异物过来。因为战乱之中,已经难以辨别什么是正常什么是怪异。所以见赵崇柞进来,拣异的高手们行过礼后大都退到旁边,只有三四个走近赵崇柞,将自己正在拣的文案和证物呈给赵崇柞看。

前面几位所呈的东西以及说明解释都没有让赵崇柞感兴趣,而当赵崇柞走到最后一位面前时,外面突然有人急急地跑了进来,躬身奏报:“赵大人,府衙中有南唐传来急报,南唐齐王被刺身亡,太子李弘冀被定罪魁,已经废黜太子位。”

听到这个奏报,赵崇柞脸色突变,急忙转身往外走。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关系到他南唐一行的目的,所以他现在最急需做的是确定消息的可靠,然后去和孟昶说明并商榷对策。

赵崇柞走了,没有看到最后那份一下子莫名其妙死了近两百人的案情报章,也没看到那两件肯定会让他感觉非比寻常的证物。而赵崇柞一走,拣异的高手也就一下兴致索然了,于是将报章连同证物裹巴裹巴,吩咐杂役收存入库。

于是一件蜀国方面本可提前查证、及时制止的险恶计划,仍旧按别人的意图进行了下去。以至于最后蜀国危急之时即便许诺下极大代价,却仍然无人援手,甚至是置其死地而后快。而这其中原因,蜀国从始至终竟无一人知道。

备杀器

齐君元应该算是运气好的,在亭长的安排下,短短五天内,他就有两次机会远远地见到了李弘冀。虽然那距离无法看清楚面容,但是大概的气色、步法、身形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对于齐君元而言看到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只要人的大概样子入了他的眼,他便可以在心中将其化作一件瓷器,然后从一面器形便知道全部器形,从器形表面便知道器形内外。而最重要也更神奇的是,只需那器形辗转移动一下,他便可以通过角度、弧线、反光、匀称等方面发现器形存在的缺陷,甚至是器形意境中存在的缺陷。而这,将是齐君元设置下一个刺局的关键。

掌握了刺局的关键之后,齐君元便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其他条件,这些条件都是刺局成功的保证。

“要想这个刺局成功,必须将之前更多针对李弘冀的内情告诉我。最好是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觉察到的和已经产生后果的事情。”

卜福开始没有答应齐君元的要求,他显得很为难。或许真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关内情,也或许他虽然知道却不能确定这些内情能不能透露给齐君元。

“这个必须知道,否则连这个唯一可能杀死李弘冀的法子都实施不了。”齐君元很坚持,不仅因为他的刺局需要这些,而且他估计比卜福更做得了主的人就在附近。

齐君元的预料没有错,很快卜福就松口了。应该是已经得到离恨谷中更高的指示,同时也说明在他这个代主附近就有离恨谷中更高地位的决策者在。

“在我来到金陵之前,其实有些事情已经在做了。以诡杀之画嫁祸太子李弘冀,然后用‘势泄瀑’刺杀慧悯大师,派使队辗转蜀国破解字画。使队回程之时故意走烟重津,裴盛被擒,字画被夺,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为了嫁祸李弘冀。”卜福觉得直接说出这样一些内容已经足够。

齐君元有些得意,上一回他要求知道连串刺局中与己有关的事情,其实很多事情卜福都没有延伸开。而这一次因为做刺局的要求,卜福只能毫无保留地将更多的情况告诉他。所以这一次的交流其实是个补充,可以让齐君元知道更多与自己有关联的情况,那他又怎么可能只听到这么两句话就罢休。

“裴盛那一趟要做的活儿是以其特长抵受刑审,然后在最关键时假装承受不住供出主使者是李弘冀?”

“对!”

“但是将我也设为一个不知内情的被擒刺客,难道就是为了增加裴盛所供的真实性吗?”齐君元觉得自己在那局中应该是个很不值的角色。

“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通过对你身份的确认,从而离间南唐和蜀国的关系。”卜福的话似乎一下子将齐君元的作用提升到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但是我逃走了,你们为了弥补这样的意外而达到原来的目的,所以在楚地故意当着多方力量的面将宝藏皮卷让蜀国不问源馆巨猿夺了,其后又让穷唐夺回,并让范啸天带着宝藏皮卷来到南唐。正好借我临时决定刺杀广信防御使的机会将其露相,这样联系上之前的事情和对裴盛的刑审,就能再次增加太子的嫌疑。让大家都认定他暗中与蜀国合作是有夺取皇位的意图,而从两国之间的层面上而言,无疑会恶化关系。”

“说实话,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真不清楚。听你这样一说,我才觉得从行动和目的来看似乎真是这样的。不过像这么大的设计应该是早就有筹划的,应该和你未被擒拿没有关系。谷里的行事做法不会单指望一线,你虽然未被擒,还有其他手段在同步进行,所以根本不需要弥补。”卜福虽然说了这么一通,实际上是对齐君元的推断不置可否。

齐君元沉默了,话说到这里,他必须平复一下心情,调整一下思路。虽然他的脸色始终未变,但他心中其实早就跌宕难平。他在想离恨谷这一回到底接的是个什么样的活儿,不仅铺开这么大的局来做,而且到了如此程度还不收。此刻他已经没有窥出秘密的得意了,而是有种恐惧从心底暗暗生出。

“我理解你的心思,其实你我都不必知道最终目的如何,不用乱加推测徒增烦恼。离恨谷释恨活儿只要不损己、不害民,至于恨主的缘由是不管的。因此谁知道这一系列刺活儿里出资求释恨的恨主到底有几个?各自有何意图?相互间是关联还是对撞?或许我们关联起来的事件只是巧合而已。”

“如果是巧合的话,你觉得会是这样一线下来、几线同进的布设吗?”

“这问题已经与李弘冀无关,我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卜福又一次注意到谈话的范围,由此可见他为人极为谨慎。

“有关系。因为我觉得即便刺杀了李弘冀也不会是整个大刺局的终了,而确定这个是我这刺局极为需要的。”齐君元语气非常肯定。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李弘冀,前面又何须如此麻烦?如果这个刺局是到刺杀李弘冀为终了,又何必牵扯上南唐与蜀国关系?还有那个做引子的宝藏皮卷,如果只是为了对付李弘冀,又何必四处辗转,引来那么多国家争夺。这是个大漩涡,李景遂、李弘冀都只不过是投进去的一块石头而已。而你和我,还有那些死去的和没死的离恨谷门人,都只不过是随着这漩涡旋转激荡的枯枝浮草而已。”卜福说到这里其实也是颇多感慨。

“但是我这个枯枝浮草却很希望自己可以看到漩涡平复之后会露出怎样的石头。”这一刻齐君元的内心无比平静,目光无比坚定。他或许仍然是离恨谷的一名刺客,但是从这一刻起,他所做刺局的目的却已经有所改变,其中开始包含了他个人的意愿。也因为有了自己的意愿,他不会再完全按指定的流程进行。所以在一个始终无法摸到边沿的庞大刺局中,齐君元注定会是一个意外。

“还有一件事情,”说到这里齐君元特别转过身去,面对卜福,“找到和我一起闯秦淮雅筑的三个同伴。如果想刺杀李弘冀,必须用到他们三个,我可以给你个大概范围去找他们。”

“这件事没问题,我可以做主。范围不用给,你利用秦淮河上大石坝放水,让他们乘舟冲过拦河网。按河道流向和河口方位,他们应该是进了丹湖的南荡子。而要在丹湖的南荡子躲过别人的注意和官府追捕,最好是进荡子的翟家腰坝。翟家腰坝河道纵横如同蛛网,又是鱼米颇丰的富庶之地。逃亦能逃,躲亦能躲,不逃不躲稍加乔装混入民间也极难辨别出来。所以他们应该是在那个范围内,在没有下一步的指示之前,在没有见到你这个刺头前,他们也同样不知何去何从。我马上通知那附近能唤起的洗影儿找到他们。”

齐君元点点头,看来卜福能追踪到自己不仅是对离恨谷的一套了如指掌,六扇门的技艺也的确是出神入化。他所确定的找人范围其实比自己能给的更加精准,只希望那三个人不要有何意外,还掩身在那一带。

但是齐君元没有想到,没等卜福找到那三个人,那三个人就自己找来了。不但自己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谷里传给齐君元的一份“刺吴王”的“一叶秋”。李弘冀虽然被废黜太子头衔,但原有的吴王身份依旧保留,所以这“刺吴王”的刺标除了他没有第二个。

当所需要的帮手全到位,当将李弘冀的一切都观察妥当,当需要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此时反倒很难说齐君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因为他就要独自踏上一条刺杀李弘冀的凶险之路了。没错,那么多的帮手,最终做刺局的只有他一个。他将会独自进入沐虬宫去见李弘冀,就在大白天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他也自信李弘冀肯定很乐意见到他。只是这一步迈出之后,便是处处死地、生机渺茫了。

所有的准备用了十天,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个急活,齐君元其实还想再多准备几天的。动身之前唐三娘给齐君元做了最后一道准备,而这准备做完之后,齐君元就必须在心里开始读数时间了。这其实又是对齐君元的一项考验,他不仅要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默读时间,同时还要做一些事情,观察所经过的环境。

齐君元是从二道亭巡查范围内的一个小树丛中钻出来的,而且正好遇到带着亭差正在巡查的亭长。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被捕获,并戴上了木枷铁镣。

没等查问,齐君元便自报了来历和身份。他说来这里是要见李弘冀的,并告诉大家自己可以替李弘冀消除刺杀齐王的罪责,因为他才是真正刺杀齐王的刺客。于是亭长当机立断带着他往汤山峪营围大门而来,对于这做法其他亭差没人会怀疑,只会坚决支持。因为这是一个讨大赏立大功的机会,稍一迟疑这块肥肉说不定就会被别人抢了去。

到了汤山峪营围大门口,亭长高声报上:“二道亭亭卡巡山途中抓到鬼祟之人一名。此人自称为刺杀齐王李景遂的刺客,到此处是要面见太子李弘冀有要事商议。请哪位将爷速速通报进去!”亭长这句话是经过细细斟酌的,明着是报上意图,其实却是埋了伏笔的。因为从这话里根本听不出这个刺客和李弘冀到底有没有关系,可以理解为原来根本就不认识,这一次来是想用所掌握的秘密交换些什么。又可以理解为早就认识,本就是替李弘冀做事的,这回来是要商议下一步需要进行的重要事情。

守营官兵虽然已经听清了亭长所报,但仍是按程序而行。等守门百长仔细盘问清楚来由之后,这才派人急急地报到沐虬宫里。这拖延的时间都在齐君元之前的预算之中,所以他并不为此担心。这个时候他担心的是里面的人会不会放亭长和他一起进去。因为他完整的刺局其实是从进入营门才真正开始的,而一旦进入了,将会成为所有人的盯视中心。所以他除了用眼睛看些东西、观察环境外再也做不了其他什么事情。更何况从被亭差抓住后他便理所当然地被第一遍搜身,进入汤山峪营围后很大的可能还有第二遍搜身,身上根本无法藏下一线一针。所以原来的计划中有些事情是需要亭长替他做的,而且必须是亭长才能做的。

第二遍的搜身在齐君元预算中,没有任何意外。不过随后亭长和守营千总的交涉时间比齐君元预算的长了些,好在结果还是如意的,就是让亭长独自押着齐君元到沐虬宫门口,将他交接给沐虬宫中李弘冀的手下后马上退出去。那千总能够最终让步其实出于两个方面:一个是通报沐虬宫里面之后,李弘冀很急切地要他们将人带入,所以拖久了他觉得会被责怪;再一个他也理解,这样一个小亭长,逮住的不仅仅是个疑犯,有可能还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要是不让他和里面主事的人照个面那是绝不会甘心的。

虽然时间比预算的长了些,但齐君元仍是以平稳缓慢的步伐往前行。虽然有些事情亭长可以替他做,但他自己却并非无事可做。他缓缓而行所做的事情就是看和记,然后还有计算。周围可利用的一切不但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而且已经是成型的周密方案。就连针对某一物走几步,怎么取,怎么用,需要得到怎样的效果,也都在齐君元脑子里勾画成像,就像瓷器上寥寥几笔却有着独特意境的画儿。而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决定了他此次的刺局最终能不能成功。

汤山峪营围中的布置其实很简单,营门处只有两个根基砖砌、上加木架的瞭楼,瞭楼里还摆放了两个特别大的油盏子。进来之后,沿营墙一圈是开阔地,也可以说是为了便于各处相互驰援的简便道路。营门往里有一段半土半石铺成的马道,马道两旁有一些树木,但都是低矮的、不会影响视线也无法藏住人的树种。

路两边排布着很密集的油盏,远远地可以看到从营门处一直蜿蜒到沐虬宫的门口。这些都是用四叉架托起的铁锅油盏,盏子中不少于三根指头粗的棉芯。夜间点燃,特别明亮。油盏上面还有罩伞,只要不是狂风大雨,油盏都可以正常照明。

马道是在铺设很宽的石阶前结束的。石阶很平缓,但也有一些位置会出现两侧落差较大或是大的折转。所以在这些看着有些危险的位置都装设了一些粗木栏杆,防止有人不小心跌下。

从石阶路开始,两旁间隔很大一段会有一个兵卒手持兵刃站位护道。但这其实纯粹是为了摆样子的。营围之中处处都是兵卒,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沿路护哨。石阶路两边不远便是依坡搭起的官兵营帐,最近的是营围统领将军大帐,然后依次是各部副将、裨将和亲随近卫的营帐。这些账房都是牛皮彩绘制作精美,虽然是驻扎在雕栏画檐的皇家行宫外,倒也不显得别扭。

总而言之,进营门后直到沐虬宫大门口设置简单,可利用的东西并不多。不过这也在齐君元的意料之中,沐虬宫是皇上行宫,休养沐浴之处,怎么可能在大门前面搞得很杂乱。

好在马道边一路都有矮树,押着齐君元往上走时,亭长暗中做了不少的事情。开始上石阶时,齐君元故意踉跄一下,差点往后滑倒。在吸引别人眼球的意外动作中,亭长很自然地加以配合,于是又将需要做的一件重要事情完成了。

到了沐虬宫门口时,德总管带着两个带刀护卫已经等在门口,由此可见李弘冀要见到齐君元的心情是非常迫切的。

入沐虬

第三次搜了身是在沐虬宫的大门口,这也在齐君元的预料之中,所以那些带刀的护卫高手仍然不会查出什么来。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护卫们脱去了他的外衣和鞋袜,只留一件单薄的内衬褂和牛鼻短裤。

就在齐君元要迈进沐虬宫大门之际,背后的亭长突然急走两步,伸手按在齐君元所戴木枷上,将其拦住。

“怎么回事?”德总管猛然转过身来喝问一句。而他所带护卫及沐虬宫门口守门的护卫刹那间全都手按刀柄,随时都可以拔刀出鞘。

“总管大人,我是汤山峪二道亭亭长。这人是我在巡查时抓到的。”

德总管嘴角微撇一下:“知道了,你辛苦了。”

“还有……”亭长说着话从腰间拽下一个白布包,“这是刺客身上搜到的物件,一并交给总管大人。”

德总管并不接那布包,而是示意亭长打开。见里面都是些日常用的汗巾、铜钱、火镰等等,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吩咐旁边守门的护卫收下,暂且放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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