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哥的左右两边都站满了看戏的人,绺子客想要挤到熊哥的右边,再次下手。可是,熊哥的右边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瘦小的绺子客挤不过去,只好气咻咻地站在熊哥后面。
当绺子客再次挤向壮汉的时候,熊哥已经退后几步,离开了人群。绺子客看到熊哥离开了,只好作罢。他望着熊哥的背影,心有不甘。
绺子客继续在人群中寻找目标,他看到前面有人肩上挂着褡裢,心中大喜,手指伸进口袋,想要摸出康熙皇,割开他的褡裢。可是,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康熙皇不见了。
康熙皇,我在前面介绍过,是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现在的绺子客不用康熙皇了,而改用胡刀片。
绺子客知道,有人刚才偷了他的康熙皇。可是,是谁偷了?绺子客左想右想,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壮汉,因为他也穿着长衫,而他挤向壮汉的时候,壮汉就站在他的右边,想要从他的长衫里面偷走康熙皇,只能站在他的右边。
于是,绺子客原路返回,看到壮汉还在乐哈哈地看着戏台子,他伸手在壮汉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康熙皇。
不是壮汉偷了康熙皇,那么是谁偷了?绺子客傻眼了,他知道今晚遇到了高手。
绺子客根本就想不到,偷他康熙皇的,是熊哥。尽管绺子客穿着纽襻在右边的长衫,尽管熊哥站在他的前面,但是,熊哥仍然能够偷走他身上的东西。
熊哥站在前面,眼睛不看,双手伸在背后,就能够偷走后面人身上的东西。这是一种极为高超的技艺,行业里把这一招叫做“苏秦背剑”。只有手艺极高的顶尖好手,才会这一招。
绺子客知道小镇上来了高手,他惊慌四顾,看不到有可疑的人。戏台子上的锣鼓家伙敲击得非常热闹,而绺子客的心中充满了落寞。
绺子客异常恐慌,他知道他已经被高买盯上了,而这个高买的技艺高出了他不知道多少倍,而且这个高买在暗处,他在明处,他不知道高买还会怎么对付他。他吓坏了,赶紧离开了戏台子。
绺子客走出了很远,远到已经听不到锣鼓家伙的敲击声,和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声,他猛然转头,想看后面有没有人追踪。没有看到身后有人。他又飞快地向前走了一截,然后藏身在树后,想看看跟踪他的高买。然后,后面还是没有人影。
绺子客犹疑不决,他不知道高买藏在哪里,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一再揉着自己的眼睛,一再睁大了眼睛向后面看。然而,他站在黑暗的月影里犹豫了半天,最后才决定去找师兄说说。
绺子客来到师兄家的时候,师兄才刚刚回家。镇子上难得会有晋剧上演,所以家家户户都去看戏,家家户户都锁上了大门,倾巢出动。这是绺子客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这天晚上,镇子上所有的绺子客都出动了,有的在戏台子下行窃,有的溜到人家屋里行窃。师兄在家户屋里偷盗,他今天晚上满载而归,所以心情很好。
绺子客不知道,他在敲开师兄家的大门时,熊哥已经从后墙翻进来,藏在了师兄家的房梁上。此前,熊哥一路追踪绺子客。绺子客之所以没有发现熊哥,是因为熊哥藏在树上。熊哥在树上能够看到绺子客,绺子客在地上看不到熊哥。
绺子客一来到房间,就对师兄说:“今晚兄弟我栽了。”
师兄脸带惊慌,问道:“怎么了?”
绺子客说:“我的康熙皇被高买偷了。”
师兄把手掌放进了绺子客经常放康熙皇的口袋里,确实没有摸到康熙皇,他说话都带了结巴,满脸惊恐,他问道:“到底是……是咋回事?谁偷了?”
绺子客颓丧地说:“我也不知道。”
师兄说:“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绺子客很努力地想了想说:“我的前面有一个挂怀表的,我想摸了他的怀表,就手指夹着康熙皇,走上去贴着他。可是,他向前走了两步,我也跟着走了两步。他穿着长衫,纽襻在右边,我想挤站在他的右边,可是他的右边站着一个胖子。我挤不过胖子,只好放弃了。后来,我看到有一个人背着褡裢,我想去割了他的褡裢。就在这时候,我一摸,不见了康熙皇。”
师兄想了想说:“前面这个挂怀表的摸了你的康熙皇。”
熊哥站在房梁上,听到绺子客的师兄这样说,心想:这个师兄真有两下子。
绺子客又说道:“不可能啊,挂怀表的一直站在我的前面,我站在他的后面,他连回头看我都没有看,怎么会摸走我身上的康熙皇。”
师兄一字一顿地说:“这是苏秦背剑。”
绺子客听不懂,就问道:“什么苏秦背剑?”
师兄说:“苏秦背剑是一种极为高超的技艺,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过,会这种技艺的人,站在身前,就能够摸走你身上的东西。”
绺子客惊讶万分:“真的有这种技艺?真的吗?那咱师父会不会?”
师兄说:“咱师父不会。咱师父说,会这种技艺的人极为稀少,当世没有几个。啊呀,高手来到了咱这个镇子上,这事情太悬了,得告诉师父。”
绺子客说:“怎么会呢?人家那么高的高手,来到咱这座镇子上干什么?”
师兄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此事一定要赶快告诉师父。高手来到了咱这座镇子上,说不定是奔着那件东西来的。”
绺子客问:“什么东西?”
师兄说:“不该你知道的,你就别问。这件东西弄不好会惹火烧身的。”
绺子客乖巧地说:“好,好,我不问,我不问。”
师兄起身说:“我现在赶紧去告诉师父,镇子上来了高手。让师父留个心眼。”
绺子客拦住说:“师兄你睡觉吧,我去告诉师父。”
师兄说:“那好,你现在马上去告诉师父。”
绺子客走出了院门,师兄送出了院门,熊哥从房梁上跳下来,翻过后院的围墙,跟在了绺子客的后面。
熊哥跟在绺子客的后面,想看看这个师父是什么角色,可是,绺子客在街道上徘徊了一会后,就回去睡觉了。
镇子上一片漆黑,熊哥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也只好回到客栈睡觉。
第二天,熊哥睡醒后,已经到了正午。熊哥来到镇子上唯一的一座饭馆里,坐在凳子上,把绺子客的康熙皇放在桌面上,等着有人来搭话。
可是,没有人搭话。熊哥看到每个走进饭馆的人,都好奇地看看康熙皇,又好奇地看着熊哥,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和他说话。
尽管没有人和他搭话,但是熊哥已经明白,有人开始关注他了。熊哥吃完了一碗羊肉刀削面后,就走出了饭馆。熊哥向前走了几十丈远,突然回头走去,看到身后有一个人慌慌张张也回头走去。熊哥看着他的背影,认出来他就是昨晚绺子客的师兄。
熊哥在镇子上溜达了一圈,然后回到客栈的房间。
熊哥一回到客栈的房间,就知道了情况有异,他走出房间,喊道:“掌柜的,整几盘凉菜,整一坛杏花春。”杏花春是山西名酒。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杏花春产的酒就是杏花春。
掌柜的很快就把酒菜准备好了,端进了房间里。熊哥看着满桌的酒菜,和一坛散发着扑鼻香味的杏花春,关上了房门。
熊哥站在房屋中央,看着酒坛说:“梁上的君子,下来喝酒。”
房梁上传来了一声轻笑,然后飘下了一个人影,他对着熊哥抱拳行礼:“晋北三雄,果然非同寻常。小弟不请自到,还请海涵。”
熊哥道:“踏破万水情意在,江湖处处是青山。小弟来到贵处,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那人握住了熊哥的手,感叹道:“晋北三雄,不但技艺高超,而且高风亮节,看来江湖所言不虚。只是不知道,大哥您在晋北三雄中排行第几?”
熊哥说:“我是老三。可是,仁兄怎么知道我是晋北帮的?”
那人说:“苏秦背剑,当世除了晋北三雄,还有谁会这一招?”
熊哥笑着说:“仁兄谬赞了,来,喝酒,喝酒。”
那人和熊哥对面而坐,熊哥端起坛子,倒满了两个粗瓷大碗,然后碰碗,一饮而尽。那人又给粗瓷大碗里倒满了酒,端起来,对着熊哥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弟早就在江湖上听说了晋北三雄的名号,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能够见到三哥,大慰平生。来来来,今日我俩不醉不归。”
熊哥端起了粗瓷大碗,说道:“好。”然后一饮而尽。
那人说:“痛快。”
熊哥说:“痛快。”
那人问:“三哥,你一个人来到敝处,大哥和二哥在哪里?为什么没有来?”
熊哥恻然道:“大哥二哥都死了,他们死在抗日战场上。”
那人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站起来说:“今日我们喝酒,大哥二哥的在天之灵看着我们,我们和大哥二哥一起喝酒。这一碗,我们敬大哥。”那人把酒倒在了地上,又倒满了一碗酒,说道:“这一晚,我们敬二哥。”又把酒倒在了地上。
熊哥仰头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一路走好。”然后,也把酒倒在了地上。
那人皮肤黝黑,性格豪爽,留着短须,乌黑的头发根根竖起,看起来英气逼人。熊哥很喜欢这种性格的人,他们谈得很投机。
熊哥问:“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说:“三哥,兄弟属于小家小户出身,比不上你们晋北帮,晋北帮家大业大,在江湖上名声很响。兄弟在江湖上闯荡了二十年,人称钻天豹。”
熊哥双手抱拳,说道:“原来是钻天豹啊。那年假扮厨师,钻进日本人司令部,盗走日本人密令,让晋绥军情报处免遭日军毒手的,就是兄弟你吧?”
那人点头说:“是的。”
熊哥又问道:“那年伪造情报,假扮挑夫,把假情报放进日本人电文中,让一千名日本人走进中国人包围圈中,也是兄弟你吧?”
那人又点头说:“是的。”
熊哥躬身作揖,说道:“兄弟所作所为,江湖中人尽皆敬佩。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兄弟,请受我一拜。”
钻天豹赶紧扶起熊哥说:“三哥,如此大礼,折煞小弟也。”
熊哥说:“我年龄比你大,然而在此民族危难之际,流浪塞外,置身事外,实在惭愧。我一来到山西,就听说了钻天豹的名号,心中敬佩之至。这些年来,为兄只顾及江湖恩怨,没有顾及民族大义,实在惭愧之至。”
钻天豹说道:“兄弟所做,都是分内之事。三哥要是身在家乡,目睹日军蹂躏家园,烧杀抢掠,也会做兄弟所做的事情。”
钻天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睛四处张望,然后对着熊哥说道:“不瞒三哥说,抗战胜利后,兄弟我就做了保长,管辖这座镇子和周围十几个村子。三哥你来到这里,好歹也要给兄弟说一声,兄弟好好招待你,腾最好的房子给你住……”钻天豹正说着,好像不胜酒力,突然一跤摔倒,熊哥赶紧伸手扶起他,钻天豹感激地笑着。
钻天豹站直身子,说道:“三哥,兄弟这就给你安排住房,一会有人请你过去,兄弟弄好酒菜,我们继续喝。”
熊哥说:“不必了。”
钻天豹问道:“三哥风尘仆仆来到兄弟这里,一定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熊哥看到钻天豹直爽,就说:“既然兄弟问起,为兄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几天前,中条山下的县城里丢失了县衙的玉印,县衙没有玉印,整个县的公务都陷入瘫痪。这个县长抗战时期立了大功,带着玉印走进中条山中,坚决不与日本人合作,为兄听到这一点,就冒昧来到贵处,请兄弟网开一面,交还玉印。”
钻天豹惊讶地问道:“什么玉印?我没有听说过。”
熊哥说:“明人不做暗事,好汉不说诳语。为兄我一路追踪过来,来到这里,线索就断了。说明取玉印的朋友,一定就在这里。麻烦兄弟过问一下,尽快让为兄把玉印带回去。”
钻天豹真诚地说:“只要玉印在兄弟这里,兄弟一定派人送回去。”
熊哥说:“君子一言。”
钻天豹说:“快马一鞭。”
钻天豹走了出去,熊哥跟在后面相送。两人走出客栈,走在街道上,不断有遇到的人给钻天豹打招呼,脸上带着谦恭的神情。熊哥想:看来钻天豹真的是保长。
走到街道尽头,钻天豹说:“三哥,你不送了。小弟安排好后,过会儿就来接你。”
熊哥说:“那好吧,兄弟先走。”
熊哥伸出手来,钻天豹也伸出手来,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然后,钻天豹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熊哥走回了客栈。
钻天豹走回到家中,家中等着十几个人,其中就有绺子客。
绺子客走上去,问钻天豹:“师父,搞到手了?”
钻天豹把手探进口袋里,得意地说:“当然搞到手了,师父出马,还能……”他说了一半,突然脸色大变。
绺子客问道:“师父,怎么了?”
其余的人也问道:“师父,怎么了?”
钻天豹颓丧地说:“罢了,罢了,今天师父栽在了晋北帮的手中。”钻天豹的手从口袋里取出来,手指上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江湖好汉,千金一诺,送回玉印,皆大喜悦。”
绺子客还不明白,他问道:“我的康熙皇呢?这张纸条谁写的?”
钻天豹面如土色,他说:“师父纵横江湖二十年,自以为技艺高超,谁知道连晋北帮的皮毛都不如。罢了,罢了。”钻天豹对着一名绺子客说道:“你马上启程,送回玉印。从哪里取的,就送回哪里。此事有晋北帮插手,谁敢不从?”
那名绺子客答应一声,从柜子里取出玉印,揣在怀里,走出门去。
一个黄色胡须的青年问钻天豹:“师父,这个取走我们康熙皇的人,是什么来头?”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