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会医院,看到菩提睡醒了,他的身体比前两天好多了。教会医院是西医,西医对治疗外伤效果很好,中医对调节身体效果很好。
菩提看到我们回来,就问道:“你干什么去了,一晚上都不在。”
我说遇到两个偷窃卖牛钱的老荣,菩提说:“看来这两个都是独角仙。”
我问:“如果一户人家门窗紧闭,而且还在里面闩上了,你能有什么办法进入房间?”
菩提说:“用调虎离山之计。”
我说:“他们一晚上没有睡觉,而且刚刚偷了一笔钱,这一带的老柴又认识他们,我估计无论外面闹多大的动静,他们都不会挪窝。”
菩提说:“那就只好守株待兔了。”
我说:“我也只这样想,等他们睡醒后,再想办法。”
神行太保一挨枕头,就呼呼大睡,而我没有睡意,我想着怎么才能把卖牛钱从两个老荣身上偷出来。两个老荣既然准备开溜,那么一定不会存在票号里,也一定不会在这一带买东西。他们肯定会匆匆忙忙离开这一带,因为他们担心会遇到管辖这一带的老柴。
老柴是猫,老荣是老鼠。老鼠天生就怕猫,老荣天生就怕老柴。
我决定跟着这两个老荣,伺机下手。
我想到了此前豹子讲过的一个故事。豹子说,江湖上的独角仙都有极高的手艺,只要他们出手,就基本上不会失手。他们不会失手的原因在于,除了手艺过硬外,还和他们的道具分不开。独角仙的道具都是特制的,就像杂耍高手赛哥的道具特制一样。我觉得想要从这两个一路都小心翼翼的老荣身上把钱袋偷走,非得用道具不可。
我问菩提:“听说你们独角仙有一种衣服,是特制的,可以借我一用吗?”
菩提说:“哦,你说的是阴阳衣,不过现在不在我身边,我是白天才穿那套衣服的。”
我问:“在哪里?”
菩提爽快地说:“在我住的地方。我住在骡马市第三家,衣服放在褥子下面。哎,你说过要把我的女人接过来,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接过来。”
我说:“等我把手边这件事情了过了,就去接你的女人。”
那天,我合上眼睛,靠在墙角睡着了,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觉,所以我睡得特别香甜。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我被一阵鞭炮声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太阳已经升上了房顶。
我匆匆忙忙走出教会医院,一路走得飞快,来到了骡马市。那时候的骡马市就是牲**易市场。我找到了骡马市第三家,打开门锁,从褥子下取出了阴阳衣,换在身上。
需要说明什么叫阴阳衣。阴阳衣没有单衣,有的是夹袄,有的是棉袄,夹袄是双层的,棉袄是两层布中间加了棉花。正常的衣服是,腋窝处缝在一起,而阴阳衣的腋窝处,外面一层缝在一起,而里面一层没有缝在一起,手臂可以从缺口处伸出来。
阴阳衣一般都比较肥大,这就是为了做手脚的时候方便。
走出院门,我穿着阴阳衣,大街上人流穿梭,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我穿的是特制的阴阳衣。远处跑来了一辆人力车夫,车辕上的黄铜铃铛一路滴答作响。我招手让他拉过来,我坐了上去。
黄包车拉到那两个老荣的门前时,那两个老荣刚刚走出院门,我差一步就赶不上他们了。他们向四周张望了一会,看到没有人留意,就把一个用布片包着的什么东西,塞在了门前的树洞里,然后离开。
看着他们渐离渐远的背影,我走下黄包车,来到了大树下。我把手臂伸进去,把那个用布片包着的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一个花色布袋,我把布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畜生身上的尿骚与青草混杂一起的气味,扑鼻而生。我想,这可能就是那个卖牛人的钱袋。
我把花色布袋装在口袋里,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走过了两条街道,他们走进了一家饭店,坐在了一条长凳子上。我也走进这家饭店,坐在了他们对面。昨晚,我尽管和他们打过照面,然而因为天色阴暗,他们并没有看清楚我。但是,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盘算着他们。我看到他们一个长得瘦骨伶仃,一个长得尖嘴猴腮。
尖嘴猴腮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他对这个布袋子极为珍视,他坐下来后,先把布袋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又放在膝盖上。饭店是小桌子小板凳,尖嘴猴腮把布袋子放在膝盖上后,从上面是根本看不到的。
这个布袋子,肯定就装着卖牛钱。
两个老荣每人要了一碗油泼面,我要了一碗臊子面。陕西人爱吃面,而且能够吃出花样,仅仅面条,他们就创造出了几十种吃法,而流传最广的,是油泼面和臊子面。
两个老荣的油泼面来了,我的臊子面还没有来。我看着他们埋头吃饭,吃得汤水四溅,我把两只手臂支在他们对面的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我走到了街道对面,突然听到尖嘴猴腮失魂落魄的大叫:“掌柜的,你这屋里怎么有贼娃子,把我的包偷走了。”
我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一路滴答作响,轻快地跑远了。
黄包车一直把我拉到了教会医院,我看到菩提拄着拐杖,在地上慢慢行走,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想节肢动物一样。神行太保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缝着眼睛,一滴口水挂在嘴边,摇摇欲坠。我走进房间,把那个花色布袋解开,从里面取出卖牛钱,装进从树洞里捡出的钱袋,然后给那户人家送过去。
刚刚走到那户人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片悲声,一个女人在长声哭喊着:“挨千刀的贼娃子,你要了我的命啊。”旁边有几个女人在哄劝着她,说:“钱被偷了就偷了,哪里有命要紧,你干啥要上吊啊。”我听明白了,这个女人是上吊的时候,被别人救下来了。
那个男人沉默不语,手持着一把板斧,在奋力地劈着一块树根。树根纤维扭结,奇形怪状,极难劈开,但是这个男人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劈开。其实,他不是劈开树根,而是要劈开心中的块垒。
老祖宗早就说过,盗亦有道。老荣只能偷有钱人家的,不能偷穷人的。有钱人家的钱太多了,你偷点钱,他们不会太在乎;而穷人那点钱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你偷了钱,就是要了他们的命。真正的老荣只是要钱,谋财害命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我决定把钱袋给他们送回去。我悄悄走进院子里,把钱袋放在树背后的荒草丛中,他们都在各人忙各人的事情,没有留意到我。我退回到门口,高声叫喊:“老哥,嫩不能让我喝口水?”
那个劈树根的男人放下了斧子,扭过头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铁锅里面有,你自己去倒。”
那时候已经开始时兴暖水瓶了,而这户人家还没有暖水瓶,在冬季,他们要喝水的时候,还是把水烧开后,留在铁锅里,盖上锅盖,让灶膛里的灰烬保持水温。可见,这一家人确实是穷人,连个暖水瓶都舍不得买。
我站在门口,故意对男主人说:“我的腿脚不灵便,你能不能给我盛一碗水,端过来。”我看着这个男人的反应,如果他真的给我端水,我就告诉他钱袋藏的地方;如果他不给我端水,我再悄悄把钱袋拿回来。
那个男人默默走进灶房,从锅子里给我舀了一碗热水,走到门口,双手捧给我,我看到他一脸愁容,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我端过瓷碗,一口气喝干了,递给他。男人端着空碗,转身离开。我突然指着树下的荒草惊呼道:“啊呀,老鼠,老鼠,你家老鼠胆子太大了,大白天也敢出来。”
男人回头看着我:“哪里有老鼠?”
我说:“树下,你看,你看。”
男人走过去一看,突然把瓷碗摔在了地上,一声脆响,瓷碗摔成了八瓣。男人手捧钱袋,抢天呼地:“啊呀呀,我的老祖宗啊,你咋个躲在这里,你咋不吭一声。”
房间里的人听到男人的叫喊,抢着跑出房门。那个上吊的女人也跑出来了,他一看到男人手中的钱袋,就扑通一声跪倒了,嘴里连声叫着观音菩萨。
然而,门外的观音菩萨转过身,已经走远了。
钱袋完璧归赵。现在,说说我是如何从两个老荣手中偷到钱的。
两个老荣钱袋得手,自然放松了警惕,他们不会想到,坐在饭桌对面的这个名叫呆狗的人,也是个老荣。
我把两只手都放在饭桌上,而且两只手都没有动,所以他们自然不会怀疑我是老荣。现在北方很多地方把小偷叫钳工,钳工自然是要靠手的。手臂不动,你怎么偷东西?
两个老荣叫了两碗油泼面。油泼面刚刚端上来的时候,是要趁热搅拌的,不然,面条就会黏在一起。两个老荣一个晚上、半个白天都没有吃东西,早就饥肠辘辘,面条一端上来,他们就搅拌,面条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们喉结滚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条上。此时,就是偷窃的最佳时机。
我穿着阴阳衣,我的右手缩回到腋窝,从裂口下去,偷走了尖嘴猴腮放在腿上的花色布袋,而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小枕头放在了他的腿上。我的手法极快,尖嘴猴腮茫然不知。等到他吃了几口面条,查看花色布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我掉包了。他大声叫喊,而我已经坐上了街对面的黄包车。
阴阳衣是独角仙的必备神器,几乎每个独角仙都有几件阴阳衣。但是,在夏季,阴阳衣就不能穿出来了,因为阴阳衣都是夹袄和棉袄,薄薄的一层单衣是不能做成阴阳衣的。
民国年代,城市里有了大量商店,卖珠宝的,卖金银首饰的,卖丝绸的,卖古玩的……应有尽有。独角仙就穿着阴阳衣,来到店铺里和掌柜的讨价还价,掌柜的看到他双手抱在胸前,而讨好了价格后,却发现珠宝被人偷走了。掌柜的看到老荣两只手一直在胸前抱着,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他把自己的珠宝偷走了。老荣故意说,刚才有一个人跑出去了,掌柜的和伙计赶紧出门去撵,老荣趁机也就逃脱了。
豹子曾经说过,能够在江湖上当独角仙的,都有过人之处。
把钱袋送回给了那户人家,我的心情非常好,就在大街上溜达,一直溜达到了黄昏,才赶去教会医院。
一回到医院,我就感到气氛不对,尖嘴猴腮坐在菩提的病床边,手里拿着那个花色布袋。奇怪了,尖嘴猴腮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尖嘴猴腮也看到了我,他站起来说:“呆狗,你怎么拆我的台?”啊呀,他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问道:“什么事?”
尖嘴猴腮说:“你这是故意给我难堪,我的东西你也拿?”
我装出无辜的样子,问道:“什么你的我的?你慢慢说?”
尖嘴猴腮说:“呆狗,你就别装了,明人不做暗事,你把我的钱偷了。”
我说:“你怎么说我偷了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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