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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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岁岁常相思

詹妮弗把削掉皮的梨切好放进碗里,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蔚缘:“催眠这种事急不得,你先好好调养身体,我们再说下次催眠的事。”

脑海中涌入太多新的记忆本就伤神,更何况那些事对蔚缘的情绪波动影响很大,上次催眠后,蔚缘甚至吐了一大口血,把见多识广的吴医生都吓得不轻,忙叫詹妮弗把她送去医院。

蔚缘神色忧郁,摇摇头,拒绝詹妮弗递过来的碗:“詹妮弗,我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她顿了一下,“阅卿哲现在不想见我,即使我们以后也没有相见的机会,我至少要把我能做的事做完。”

她垂下眼,笑了笑:“而且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就因为十八岁的那场相遇,他等了她这么多年,为她奉上了一生的珍贵爱意。

她知道他愧疚,他觉得他间接害死了她姐姐的孩子,她没有资格替蔚纤原谅,也没有资格让他越过心中的道德门槛,所以只能耐心等待,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真拿你没办法。”詹妮弗叹了口气,“催眠太费心神,作为医生,吴谌必须考虑你的身体承受能力,短期内不可能再给你做催眠。”

看着蔚缘瞬间黯淡下去的脸色,詹妮弗撇撇嘴,继续道:“不过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方法。你不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了吗?我们可以去你记忆里的那些地点重温,或许你就能想起更多那时的事情。”

蔚缘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简直比川剧变脸还神奇。

蔚缘身体还是很虚弱,詹妮弗不知从哪儿搞来一辆轮椅让她坐,虽然她有些不情愿,但为了保留精力恢复记忆,不得不坐了上去。

蔚缘被詹妮弗扶着上了商务车,她看了前面穿着正装的司机一眼,问道:“你是阅家的司机?”

司机恭敬地回复:“是的,蔚小姐。”

蔚缘疑惑地看了詹妮弗一眼,詹妮弗耸耸肩:“你们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何况还是阅卿哲对不起你,能麻烦他帮忙的事为什么不让他帮?”

蔚缘:“……”

她们第一个地点是律源中学。

今天是周六,学校里并没有学生,阅家是学校的股东,所以门卫看到阅家的车自然不会阻拦。

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从医院出来便一路跟在阅家车后的银灰色面包车被门卫拦了下来,戴着口罩、墨镜的男人与门卫争论了半晌,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开车离开了。

蔚缘一进校门便望见了两侧的喜报栏,最前面一栏展示的是今年高考成绩优秀的学生,她指着那个喜报栏对詹妮弗说道:“我考上律源的那年,阅卿哲正好从律源毕业。”

蔚缘抿着嘴笑了笑:“所以我一进校门就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初中崇拜了三年的人,然后我就觉得,以后的高中生活也会很美好明亮。”

詹妮弗有些惊讶:“你崇拜了阅这么久啊?”

“所以啊,有机会得偿所愿,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蔚缘抬起头,香樟树叶随风摇曳,簌簌作响,“被他爱过,就足够了。”

毕竟她去找十八岁的他,并不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独一无二,她只是想要他好好长大,好好活着,他会爱她,已经是这场时光之旅的意外之喜。

作为这个时空的外来客,为了避免很多麻烦,蔚缘一直尽量避免出现在公众场合,尤其是像律源这种和她有关的公共场合。

譬如要是律源的老师认识了现在的她,等这个时空的她来上高中的时候,场面估计会有些惊悚。

在原先的时空里,两人的关系自那次阅卿哲突如其来地问她“你现在是不是能跳舞了?”后,骤然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阅卿哲在每次咨询结束后都会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和她聊一会儿。

内容有时候是她听不太懂的政治经济新闻,有时候是他们初高中的怪谈和趣事,各种话题,五花八门,慢慢地,蔚缘的胆子也变大了,开始主动和阅卿哲聊一些话题。

那天,蔚缘想到姐姐翻看阅卿哲咨询记录时紧锁的眉头,试探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我姐做心理咨询?”

他有些错愕,然后微笑道:“我没有不配合。”

她道:“可姐姐每次都说毫无进展。”

阅卿哲转头望向窗外,暮色透过落地窗,落进他的瞳孔里,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蔚缘,你还小,有时候很多事情是无可转圜的。”

他回过脸,面上依旧带着微笑,蔚缘却觉得那个笑容只是浮在他脸上而已:“你上唯物辩证法课,应该学过量变和质变的辩证关系吧?到了质变,事物的根本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的人生在急速地向深渊的底部坠落,它早已不在悬崖上,而是落在了半空中,支配它的唯有万有引力。”

因此,为了不让他落入深渊,蔚缘必须在那天去律源拦住阅卿哲,阻止他去那间咨询室。

十八岁的蔚缘站在律源中学围墙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踩着旁边的树干,三下五除二地翻过了围墙。

她一定要在他坠入悬崖之前,拉住他的手。

阅卿哲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透过玻璃窗望向对面的行政楼。

刚刚班主任把试卷拍在办公桌上,暴跳如雷:“阅卿哲,你每科都故意少写两道大题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这次年级第一在实验班,我脸上有多挂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考场做出那样出格的举动。

他不喜欢金融,也不想继承阅家。

他可不可以偶尔也任性一些?这样会不会更像一个人?

就像她,虽然总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却生动而活泼,再不济像胡亦光也行,我行我素,嚣张又跋扈。

班主任叽里呱啦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的阅卿哲表情却丝毫未变,班主任吊起两条细眉,说道:“阅卿哲,我们学校最近新请了一个心理医生,我想你应该去看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他终于开口:“在哪儿?”

班主任没想到他居然会接话,愕然道:“就在行政楼一层,门上挂着牌子。”

他又没反应了。

班主任感觉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走吧。”

走出教学楼,他正望着对面金色的“行政楼”三个大字出神,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阅卿哲!”

他错愕地扭过头,蔚缘站在距他几米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对上他的视线,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课间的教学楼前有很多学生,众人被她的大声呼喊吸引了视线。

他看着她跑过来,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阅卿哲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蔚缘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尤其是阅卿哲跟她说话后,看向他们的学生变得更多了。

蔚缘小声说:“我们去人少点的地方说吧。”

两人最终站在了樱花园的角落。

阅卿哲沉默地看着她,等她说明来意,蔚缘挠了挠头,说道:“阅卿哲,你有没有想过找心理医生?”

她也觉得他是怪物吗?

阅卿哲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语气也变得生硬而疏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当然和我有关系啊,因为我觉得,你……你不用找心理医生……”

她该怎么说?

蔚缘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其实我就是心理系的,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以跟我倾诉。我有职业道德,不会透露给别人的……”

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声音却还是冷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会跟你倾诉?”

她望着他,沉默良久,突然抬手碰上他的眼,声音温柔得像初秋的微风:“因为这双眼睛它一直在跟我说,你心里藏了好多事,满到眼里都充满了不快乐,你想送这些不快乐离开。说出来会好很多的,阅卿哲。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双份快乐,难过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半份难过。”

好土的一句话,偏偏她说得这么认真。

可是她眼中的担忧和伤感是那样明显,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泪来,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我最近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蔚缘知道是胡亦光,她在阅卿哲去世后才知道胡亦光是阅卿哲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天家宴,父亲把他介绍给我和我的母亲,母亲心里明明很愤怒,面上却装得不露痕迹,还能笑得慈爱又温柔。在这之前,外人总说,我父母伉俪情深,天作之合,但是其实我早就看得出来,维系他们的并非感情,而是家族与地位。

“我在想,父亲对胡亦光的母亲,才是或多或少有感情的吧?胡亦光才是爱的结晶,而我不是。而我以后的生活也会像我的父母一样,没有感情,冰冷至极。我不知道这样的未来究竟有什么好让我期待的,所以我总是会想,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阅卿哲本来只是想随便说一些,好敷衍了事,让她的眼神不再那样泫然若泣,可他猝不及防地发现,对人倾诉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样,难以让它再次合上。

心事说出来之后,他似乎真的比之前感觉好了一些,于她却适得其反。

她漂亮的杏仁眼里蕴满了泪水,然后拉住他的手,说道:“你……你不要这么想啊!”

“为什么你的未来就不值得期待了呢?你知道我有多期待有你的未来吗?!为什么你以后的生活就注定冰冷至极?阅卿哲,你有独立的人格,你比绝大多数人都优秀,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只能重蹈覆辙,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当然要往前走啊!你还有那么多美好没体验过,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不要总想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啊!”

他从来没安慰过女孩子,所以这个时候除了送上一块干净的手帕,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抬手去接,垂着头飞快地抹掉了眼泪,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他。

那是一个仓促的拥抱,她很快就放开了手,然后眉眼盈盈地冲他笑:“你现在的生活不再是冰冷的了。”两个浅浅的梨窝浮现在她脸上,“世界上温暖的事还有很多,嗯……像冬夜的关东煮,或者重庆牛油火锅?”

阅卿哲一样都没吃过,所以只能无言以对。

“还有,你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我觉得自己帮到你的时候,也觉得很温暖。”

在今天之前,他似乎只体会过冰冷是什么感觉。而现在,温暖这个词在她的话语间逐渐栩栩如生。

遇见她之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可喜。

詹妮弗推着蔚缘沿樱花园的小径往更深处走去,蔚缘一边左右张望,一边笑着说道:“这里和我高中时相比,好像没什么变化。”

樱花的花期已然过去很久,现在枝头只有翠绿的树叶。

“不过我高中很少来这里,毕竟这种地方,都是男女才会一起来的嘛。”两人来到樱花园的最深处,蔚缘指着那个角落,说道,“我第一次强抱阅卿哲,就是在这里。”

詹妮弗的语气有点古怪:“强抱?”

“嗯,我强行抱了他。不过我怕他生气,也没敢多抱,马上就松了手。”蔚缘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有些想笑,又有些伤感,“但是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生气,我们的关系在此后反而变得更紧密了。”

“那个……”詹妮弗捂着肚子,面如菜色,“我肚子好疼,哪里有卫生间?”

蔚缘指了指教学楼那边:“教学楼一层最东侧就有。”

“你一个人没关系吧?还是我把你推过去?”

蔚缘连忙摇头:“我才不想观赏厕所。”

詹妮弗肚子又是一阵抽疼,没再多说便快步向教学楼走去。

蔚缘闭着眼睛回想,试图故地重游唤起一些过去的记忆。

良久,她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笑着说道:“你的肚子还疼吗?你说的方法确实挺有用的,让我想起了一些新的事情。”

詹妮弗没有回应她,蔚缘有些奇怪,扭头向后看去:“詹妮弗?”

一块湿润的手帕猛地捂上她的口鼻,晕倒之前,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身影,从她的余光中闪过。

蔚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阅卿哲坐在她对面,面容犹带青涩,应是他十八岁的时候。

他问她:“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呢?”

她站在那里苦思冥想:“嗯……因为要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心愿?”

阅卿哲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一言不发,让她有点慌乱:“嗯,我想想,你这个问题好高深……人生嘛,就是攀越一座座高峰,然后享受挑战的乐趣和峰顶的风景……”

他轻轻摇了摇头,仍没有说话。

两人静默半晌,他转头望向落地窗外的落日:“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

闻言,她的心被揪得生疼。

她走近阅卿哲,双手扶在他肩上:“阅卿哲,你不要这么想。求你,别这么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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