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宁把人送出门时,腿都是软的,要不是管家扶着他,杜宁怕是要当场来个跪倒在地,饶是这样,他也没得到润园人的原谅,那位据说是小侯爷的走狗,似笑非笑望着杜宁,“员外郎不必再送了。”
杜宁那表情都快赶上哭了,他借着管家的肩膀站好,大夏天手脚发凉,硬是从一张哭丧脸中挤出一丝笑,“您哪儿的话,殿下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提点下官,这是下官的荣幸。”
三伏天官家想穿白狐裘,这话搁到别人身上杜宁早就一脚踹回去,偏生这位是官家的宝,京师的王,他不但不敢顶回去,还得点头哈腰说一定办妥。明个就送进宫去。
别提有多难受了。
八成是跟秦鉴久了,被拍马屁拍多了,对方听了杜宁这话也不做表态,原汁原味向杜宁表达了秦鉴的意思,“千万别让殿下失望。”
不然小侯爷明个就进宫跟官家打小报告。
杜宁颤着手向对方打包票,“一定不会。”
好不容易送走这位阎罗王下的小鬼,杜宁失落站在原地,他想到了自己辛苦多年的政绩,和同僚的勾心斗角,多少个夜晚挑灯夜读,他爹把钱塞他手上时的辛酸。
好不容易爬到这位置,春秋大梦还没做呢,就被人一巴掌拍醒了。他不敢背地里给秦鉴扎小人,但他可以窝里横。
一想到这里,杜宁的表情从绝望转为愤怒,管家原先还时刻准备给自家老爷掐人中呢,不想杜宁忽然暴起,大骂道,“让那个不孝女滚来见我。”
边上一群小厮没出声,打着算盘辞职找下家。只有管家说,“老爷,您忘了。姑娘自相国寺回来就病倒了,到现在都没好。”
杜宁一只鼻孔出气,挽起袖子来,“病了就了不起了,当爹的病了照样见官家,她做女儿的见见爹就不行吗?现在闹成这样,还想装病躲过,回头我让她假病变真病。”
说罢嚷嚷起来,要荆条,然后又说拿棍棒来,要五指宽的那种。
等杜若见到她爹手里那根比她巴掌还宽的棍棒,恨不得直接被敲晕过去算了。
她娘拦着杜宁哭天喊地,“老爷,手下留情啊,若儿从小体弱,哪受的住这一棍子。”
杜宁大骂道,“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惯着她。非要去什么相国寺,能惹来这尊瘟神。”
杜若哭哭啼啼,“娘,都是女儿的错。让我去了吧,不能误了爹爹的前程。”
说罢她大义凌然跪在杜宁面前,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姿态,微微摇晃的身躯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她望着自己的父亲,含泪道,“爹爹,是女儿不孝,这辈子恐怕不能侍奉您老人家了,若有下辈子,愿做牛马以报。”
身后杜母哭成泪人,杜若看看杜宁手里的棍棒,又看看杜宁,咬牙道,“只是有一事望爹爹成全。”
自己亲手养大的闺女,杜宁眼里也涌上几分热意,他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
杜若,“挨板子太疼了,女儿怕疼。听说上吊死后面容可怖,女儿爱美,能不能赐女儿鹤顶红,也算死得好看,又不疼。”
屋里头的哭声一下子停下来,杜宁面无表情道,“你要求还挺多的。”
毕竟是血肉亲情,打归打,骂归骂,真让自己女儿去送死是万万不可能的。
闹过以后一家人坐下来,谈起如何解决问题。杜宁刚进京不久,算是两眼一抹黑,对京师里的情况全是道听途说。比起秦淮,京师这边门道太多,有的你说官位低,但他权力大,上能骂官家,下能怼宰相。比如崔御史崔进,还有的看起来挺高的,实际就是个散官,有名无权。
杜宁还没琢磨透其中的关系,自家后院便起了火。他的宝贝闺女得罪了京师的小霸王,你说道个谢怎么就这么事多。
聊到这杜宁瞪杜若母女,“都说了这尊大佛碰不得,还巴巴凑上去。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杜母护女心切,叉腰骂回去,“自己丑了就说容貌无用,也不想想当初老娘为什么嫁给你,还不是图你长得好看。再说了,若儿去见小侯爷,哪一步没经过你请示。成了想着巴结人,没成怪自己女儿,我呸!”
杜母素来泼辣,杜宁被骂的无话可说,知趣跳过不再谈。只是和家人商榷补救之法。
这事最棘手的问题在于,他杜家求救无门。京师不熟,又不清楚秦鉴性子,简直无从下手。
至于那件白狐裘,没有,他杜家真的没有。这玩意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存在,还让他明日就送。
送他乌纱帽得了。
一家人细细分析来,各自出了主意,杜若想到当日子瑶的劝告,如今是后悔不已。
“崔姑娘那日好心劝我,我反倒责怪她的不是。这事是我不对,女儿想登门道歉,爹爹看这是好还是不好?”
好色归好色,等从秦鉴的美色中抽离出来。杜若再看子瑶,那便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恨不得用同一盒口脂。
当然,也有的原因是除了子瑶,她在京师找不到第二个同龄人。
杜宁思索了会很快答应下来,他也算病急乱投医,除了崔家真的没别人了。让母女俩准备见面礼,明日就去拜见崔家,至于杜宁本人。
明天是参朝日,他还得上班。
他该感到荣幸。
因为京师这么多官员,虽然大家都是天下脚下混饭吃的。可有的一辈子都见不着官家。
至少杜宁还能见到官家。有机会嘘寒问暖,打听一下到底要不要那件白狐裘。
上朝如上班,上班如上刑。虽然荣誉感很强,但架不住早起之痛。
这年头上朝比鸡还早,住在紫宸殿后头的官家都是天刚亮就起床,而离皇宫太远的杜宁起的就更早了。
没办法,路程太远。他要是晚了就是迟到,迟到后果很严重,可不止扣工资这么简单,御史还会参你一本。次数多了就是真的乌纱帽不保。
杜宁打着灯笼出门时,外头的夜市还没收摊,搁在街边的云英面摊主热情冲杜宁招手,“郎君可是要来碗,我家的吃了好消化,保证不积食。”
边上摊主便笑起来,有人告知这位刚来的摊主,“木乙你错了,这位郎君是要上早朝嘞。”
杜宁刚想发火,他后头管家喊起来,“来一碗,夫人要吃。哎,老爷还没走吗?”
他抹黑上朝不求扣工资,他婆娘躺在家里吃夜宵。不是说夫妻本是一体,怎差距这般大?
最后杜宁买了份环饼带在路上吃,上好的面粉揉成团,切块拉成条,最后放入油中炸进金黄,捞出来焦脆喷香,咸淡适中,咬下酥脆满口。若说有什么可惜的,就是没碗云英面。
走到鸡鸣时,杜宁终于到了宫门口,前头已经有不少官员在等,一个个排队检查进去,杜宁跟在后面抹嘴巴,抖胡须,生怕落个仪容不整。他在那擦嘴巴,前头发出笑声,“相公,今个吃的是酥琼叶吗?胡须上沾了不少。”
听闻是宰相出糗,杜宁急忙伸出脑袋去看,只瞧见了半个脑袋。倒是他后头几位御史嘀咕,“参不参,这个月的月课还没定呢。”
其中一个说,“参他做甚,参了让官家赏他澡豆子吗?”
这话叫一干御史气氛低迷,他们干的事是抓人小辫子,像这种宰相衣衫不整被参后,官家反而打赏的。真的很没有成就感。
见杜宁耳边往这边探,那个高瘦的便喊他,“你干什么的?”
杜宁摆正姿态,恭敬行礼,“我听闻崔御史美名,心生仰慕,只是一直不得相见。这才做出失礼之举。”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