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对老夫妻被接待员带到暂时安置在警局的晨彩面前,在看到女孩的那一刹那,两人失声痛哭,止不住的热泪滚滚而下。握着铅笔的晨彩演算到一半,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陌生人扰乱了思路。
她坐在褐色漆木的靠背椅上,抬起过大而显得些许呆滞的眼睛,蓬松的卷发落在脸颊两边。始终横亘在她理性与感性之间的那道鸿沟似乎开始溃落,因为两个陌生老人如同得获恩赐的表情,他们又笑又哭,想要靠近却又战兢。
她不解地停笔,头一回半途终止了白纸上孤独的演算。
“……晨彩,”终是女人先开口,她的声音苍老、嘶哑,合不上女孩记忆的任何一秒,然而那语气战栗、雀跃又小心翼翼,像对待最珍惜的人,她靠得很近,局促地和丈夫握紧了手,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女孩睁大了眼睛,陌生的感觉在她胸腔里作威作福,她望着面前两个饱经风霜的躯体,她知道自己黑而无神的瞳仁令许多人都面露怖恐可怕之色,但视野里的两个人的目光只有无尽的柔爱。
为什么?她费力地思索,她松掉手指,铅笔芯在白纸上划脏了公式和数字,那些是她最熟悉的东西。客观存在的、不容辩驳的定理与公式,各种各样的天体理论和地外星系,在无数个黑夜里,她依存这些冰冷而有效的东西让自己正常地运转生长。
从不为人知的地方到另一个光明庇护的黑暗之地,从窥探的目光里转移到痴迷的目光里,唯有这些令她心脏延续搏动。
晨彩,晨彩。
她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痛哭的老人,稍显陈旧的待客室,门口等待的刑警都变成一整块的色素――“晨彩……”一个声音跳入脑海,从所有光阴的缝隙里渗入记忆,沿着那道呼唤,一捧封存的温情浮现在眼前。
温柔的音色,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面容青春靓丽,笑着对身旁的男人说:“就叫晨彩吧!晨光绚彩,她出生的时候,正是日出那刻呢。”
“好啊……”男人笑着附和道。
近在咫尺的女人又叫了一声:“晨彩……”女孩蓦地惊了一下,抬起头来,她听出这声音与自己回忆里的极为相似。不同的是,经过近十年的时光变迁,这道原本柔婉的嗓音已经催折凋败,变得刺耳难闻了。
“……你还记得妈妈吗?”妇人稍微俯身,颤巍巍地伸出手,她的头发全白了,语带浓重的哭腔,眼角尽湿,接着,她正想继续说话,突然看到面无表情的女孩坐在那儿,大而漆黑的眼睛里慢慢地溢出了泪水。
她登时又泪流不止,发出一道极为悲愤的哭声,到这时,才终于鼓足勇气,伸手抱住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过了一会儿,丈夫也拥上来。
被两人抱着,情感闭塞的女孩无声地流着泪。她不善言辞,也不懂表达,然而血脉里深藏的感应令她忍不住心头的悲切与委屈。纵使表现得再无情无欲,归根究底,她也不过是个青涩却饱经苦难的孩子。
肉体凡胎有无数种刀枪不入的原因,脆弱的理由却往往只是因为爱。
一家人大哭一场之后,晨彩的父母亲打算带她回家,他们向警察竭力道谢。而李重遇多了个心眼,询问他们是否确认晨彩便是亲生女儿,她的母亲说:“晨彩长得很像我十八岁的样子,没错的,还有,她小时候起,后脖颈上就有一个蝴蝶形的胎记。”她撩起晨彩厚软的长发,李重遇便看到女孩白皙的后脖颈上印着一只浅红色的蝴蝶。
“……等一下,万先生,”李重遇突然皱了皱眉,对晨彩的父亲道,“可以把她的袖子往下拉一点吗?”
万先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的妻子按住女孩的裙子,把外衣和棉布裙的肩带稍微拉下一些,晨彩雪白的肩膀露出来。她的肩胛骨上,有一个半椭圆形的刺青,周围纹花,中间刻字,颜色是深绿。
不知为何,这个印记并不完整,只有一半,字和花也不精致,看不清楚形状和字迹,像是做印记的人临时起意又临时放弃。
晨彩的母亲吓了一跳,把衣服拉回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母亲多问几句,她就开始瑟瑟发抖,伸出手指捏皱了裙摆。李重遇开口说:“先别问了,她的记忆有些问题,之前心理顾问说过,这种情况是曾经受过很大惊吓,以至于语言、情感表达功能也有些障碍,您带她回去之后,要注意悉心照顾。”
“好的,好的……”夫妻俩连声谢过他,做完一些手续,便带着女孩走了。他们来时互相依偎着,好像离了对方就无法前行,走时,却让女孩插足之间,一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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