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漫漫
万家灯火在窗沿投下模糊的光圈，“小屋子”里的灯光隔着玻璃片深深映入顾延琛的眼底。他无端出神，悄然转移了视线。
白翊正好抹了下眼睛，小半张脸都被他埋进臂弯，黝黑刘海下的眼睛同样被温馨的灯光照亮。他的眼梢还因为方才的痛哭残存着霞红，原本就下垂的眼尾似乎与平时相比越发垂落——顾延琛猜测他大约是在笑。
正想着，白翊抬头一看他还伫立在几步远的地方，急切地朝他招手：“你快来看看啊。”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起来，顾延琛凝视着他的双眼，分辨出那黑白分明的眼底盛有的荡漾，突然觉得，他就像是一只要抱抱的小动物一样。
明明是场天马行空的想象，顾延琛却倏忽笑了起来，接着那小动物就跟怔住了似的，微张着嘴痴痴望着他，眼中洋溢着隽永的流光。
一时间，周遭的暖黄光线都因顾延琛迈步时带起的气流轻微晃动，他一手按在白翊脑后，轻轻在对方额头落下一个吻。
“咳。”片刻后，白翊垂着头羞赧起来，拉扯着顾延琛坐下，而后将小屋小心翼翼推到对方面前，注意着不让屋子里任何一件物品抖落。
顾延琛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屋有着他想象之上的精致——客厅里沙发上的抱枕、电视机前的小摆件、书柜里的每一本书……这些细枝末节的小物件全部都是单独制作的，最后才用胶水一个个粘在了它们该在的位置上。
顾延琛感觉到喉咙干涩，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陡然漫上舌根，他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低哑。
“做了多久？”
“嗯……”白翊仰头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五天还是六天来着吧……”
顾延琛见他眼下还留有阴影：“熬夜是为了这个？”
然而白翊却因为他这一句话霎时联想到今早的乌龙，怏怏说道：“是啊，早上刚做完，结果你还凶我。”
他的声音还带有明显的鼻音，这么一嗔就显得极为明显，朝顾延琛剜去的双眼湿漉漉的，像一头在蹦跳时不小心撞上树梢的小鹿。
顾延琛抿住笑意，眼底却是隐藏不住的似水柔情。他抬手在白翊眼角眼下各抹了一把，柔声说：“那也不该天天熬夜。”
“也没有天天熬夜嘛……”白翊喃喃，“而且要是你再早一天回来，这不就来不及了。”
顾延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一时间缄默下来，半晌之后才从喉中逸出一声：“慢慢来也没关系。”
他不知道白翊是抱着怎样的想法为他准备这份生日礼物的。明明自己的家庭乏善可陈，甚至可能终日如履薄冰，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秘密的暴露，却将他过去的故事记在了心上，为他的一句话大费周章，复刻出了这天伦小屋。
他不知道白翊等了多久才等到他的陪伴，但他清楚，如果重来一回，自己依旧会等不及回家见他。
他们彼此相依，是对方的至亲至爱，他绝不会让白翊在这一刻还孤立无援。即便这可能会让这生日礼物的惊喜大打折扣，但没关系，慢慢来也没关系。
他和白翊说过，他们能过一辈子；白翊亦和他说，一年一张照片，他们要拍到长命百岁。
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顾延琛快速闭眼捏了下两眼中间，过程几乎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白翊捕捉到了。后者豪迈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明明自己还带着哭腔，却仰起下颚说道：“想哭就哭，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顾延琛余光睨了他一眼，下一秒哑然失笑，在他头发上胡乱揉了一遭。
“哎别揉了！发根很脆弱的！被你揉秃了该咋办！”
顾延琛没理睬他这句话，朝小屋撇了一下：“什么时候想到的。”
白翊“哼”的一声终结关于头发的话题，转而将那玻璃罩竖直拿起，一边说：“我们回去拿书那天，我说回去拿手机，就把里面的样子都拍下来了。”
说完，他想起什么，起身去拿被收拾起来的镊子，口中还不忘报备：“你妈妈房间我就进去拍了个大概的样子，没有开过柜子抽屉，剩下单独做的零件其实不多，大多都是你房间里的东西。”
工具箱还在客厅，白翊很快拿着镊子返回。
他捏住镊子的姿势有些别扭，因为正好隔着创可贴卡在他破皮的水泡上，只能换了一个角度。他从“书柜”里取出了一本“册子”摊开放在手心，即使那东西只有小拇指指甲片的大小，但顾延琛依旧一眼看见那上面细小字迹。
是记录在那本相册上的两个年份。
“怎么样，完美复刻吧。”白翊窃笑着说，“但是里面的汉字实在没法写啦。”
的确，想要在这小纸片上写上汉字就实在是件异想天开的事了。但顾延琛谨慎接过那本“相册”，就宛若捧着实物。
这件“房间”几乎与他们回去时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过去所有生活的印记都被凝缩在这个手作小屋中，只有一些细微的不同——衣橱旁堆砌的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书桌上丰富的书本和笔。
白翊说：“毕竟是过去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具体如何，就按着想象的随便放了些东西。”
他用镊子将那些“书本”往下压了压，倏然联想到那些被收集在他手机里的照片的来源，清了清嗓子别有深意地说：“当然，你要是还放过什么礼物啊情书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
顾延琛将那本抽出来的“相册”塞回“书柜”，闻言顿了顿，立刻被白翊眼尖地发现。
“真的有人给你送过情书啊？！”
“……”顾延琛说：“没有。”
“你是不是又糊弄我！”白翊把镊子往桌上一拍，“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可什么都说了啊。”
顾延琛坚持道：“没有。”
阴云在天际消散，皎月的洁光绕过城市袅袅的炊烟灌入这重拾朝气的公寓，散落成一地晶莹。
隔着阳台的玻璃窗都能听见室内那尾音还带着厚重鼻音的质问与另一边沉静又慵懒的回应，窸窸窣窣的辩论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片刻后才复又听见一句软糯的挣扎：
“唔，你别想亲我混弄过去——”
话音未完就再次被骤然卷入夜色，随着雨后的气息盘旋消失在漫漫长空。屋内光线勾勒出两道密不可分的身影，渲染了一室旖旎朦胧。
掩了半面的弦月在子夜时分藏入地平线下，休整一夜的旭日由东而升。
斜照的朝晖惊扰到了卧室床上酣睡的人，忽而其中一个身影挪动半边身体够到床边的开关，随即窗帘陡然从两边缓缓合拢，从彻底并拢前的缝隙中能窥见两道身影再次拥抱交缠。
等白翊醒来时窗外已是艳阳高照了，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在脑中整理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而后才悠然掀被起身洗漱。
路过书房时，房门大敞着，顾延琛正在里面开着视频会议。他余光看见白翊的身影，抬眸无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厨房的方向。
“怎么了？”视频里的人突然问道，听上去似乎是严阳秋的声音。
“没事，”顾延琛看回屏幕，“继续。”
视频中的交谈声流窜出来几句，但白翊没有说话，替顾延琛掩上书房房门。
他走到厨房，发现蒸锅里正温着包子和鸡蛋，于是随手拿出一个包子啃，一边拿出手机。
昨晚他把手机拿去充电后就再没有看过，直到刚才起床后去拔充电线，才发现屏幕上多了许多未接来电。
先是一长串顾延琛打来的电话，时间集中在他到家之前。白翊想了想点开了微信，在另一个未接语音下给他发了个对手指委屈的表情。
不多时，对方回来一句：冰箱里有牛奶，微波炉转一下再喝。
“……”白翊轻声咂了下舌，起身去翻冰箱，看见冰箱门上果然放着一盒牛奶。他给顾延琛回了一句“认真开会！”接着还是老老实实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
未接电话记录再往下翻，是许沐安给他打来的几通电话，但其中夹杂着一群不知名的号码，白翊疑惑一瞬，忽然在那堆号码中间瞥见一个眼熟的——是白绍辉秘书的电话。
他咬了下唇，转而先给许沐安回拨电话，对面很快接起。
许沐安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现在在哪儿？”
“……在家，”白翊愣愣说，“顾延琛家……”
那边听后很快松了口气，缓了几秒后问：“昨天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白翊抱歉道：“手机在充电，没注意到，对不起……”
“我还以为你……”许沐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了个话题：“你现在一个人在家？”
白翊否定一声，说：“顾延琛在家，他出差提前结束回来了。”
“那就好。”
“叮”的一声，牛奶转好了。白翊把杯子拿出来，找了根牙签将表面一层奶皮挑起后放进口中，旋即丢了牙签问道：“今天休息吗？怎么接电话这么快。”
那头静了半晌，许沐安才发出“嗯”的一声：“出了点事，暂时停两天机。”
停机可不是小事，白翊忙问怎么了，但许沐安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没什么，很快能解决，就是昨天看到你那消息的时候很晚了。”
末了，许沐安说：“不过既然现在你那边不是一个人，我也就放心了。”
“哥。”白翊很快轻轻唤了声，但过了许久都没有接下一句话。
“怎么了？”许沐安问。
白翊兀自摇了摇头，忙说：“没什么，哥。就是想谢谢你。”
许沐安在电话那头无声笑了下，背对窗户斜靠桌子，阳光在他背后铺了满身。
“和我说什么谢谢。”
——谢谢一直以来无论他的身世背景，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依旧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当他唯一的亲人，没有放弃过他，才让他撑到了和顾延琛相遇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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