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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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回家

  纸始终包不住火,白翊自认对这一点一直非常清楚。

  那是一把始终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即便天际中缥缈的云霭或笼罩在他头顶的繁茂树荫会在一时之间遮挡住他与这把剑之间相互瞪视的视线,但依旧无法妨碍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牵连。

  他尝试去忽视,去逃避考虑这把剑落下的可能,但只要他还是白绍辉的儿子,就不可能将这把剑的存在彻底磨灭。

  他也曾想过如果在某一天,这个秘密被泄露出去,他会愤怒,会暴躁,会牵扯出他心里所有讳而不言的悲观厌世。然而此时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朝办公室里逡巡一圈,眼中捕捉到每个人脸上各异的神情,心跳脉搏却是出乎他意料得平稳冷静。

  只有在想到顾延琛的时候,那平稳才终于显现出一丝代表了忐忑、惴惴、心神不宁的跳动波折——

  顾延琛看到这条消息了吗?

  隔洋跨海并不能阻挡消息穿越网络上无形的通路,这个时间顾延琛应该已经醒了,哪怕他自己没有闲情逸致看这些八卦杂志,出于两家还有一层合作的关系在,他的助理也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知给对方。

  他会和自己说什么?

  他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他还……会不会愿意继续和这样的自己在一起……

  阴雨抹黑了所有的天光,办公室的冷白照明晃得人眼涩,白翊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甚至不敢去打开消息界面。

  似乎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周围依旧没人发出动静,平时鼠标键盘混杂争论嬉笑人声的喧嚷办公室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时空都停滞住了。最终先做出动作的还是白翊,他紧紧闭了下眼,紧接着锁屏将手机收回口袋,回到自己的座位默然整理起东西。

  那个叫陈征的男人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咖啡杯,好整以暇地踱步到白翊身边,看着他的动作不禁讥笑一声:“看来卷铺盖走人的不是我啊。”

  元小瑜立刻起身来拉他,然而白翊沉默不语,桌上东西不多,他三两下就塞进了背包,拉上拉链就要走。陈征见他不理不睬,一把挣脱元小瑜的拉扯,横跨一脚堵在白翊面前:“喂!”

  办公室里顿时剑拔弩张,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几乎所有视线都悄然落在这两人身上。

  下一秒,白翊挑眼望向陈征,灯光照亮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和阴鸷,连带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出霜,即使是那极具欺骗性的眼梢也难掩他脸上的狠戾。

  陈征下意识想到那天在停车场里朝他挥拳的疯子,不由往后退了半步,杯中液体晃出杯沿,顺着瓷白的杯壁流淌到他的手上。他朝左右看了看,顿觉颜面尽失,逼近一步后“啪”的一声,将杯子拍到了白翊身后的桌面上。

  “你不是一直都很拽吗?”陈征咬牙切齿道,“那一拳打得很爽?现在怎么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白翊将包抵在自己身前,不动声色偏了下头,仿佛躲避什么肮脏的东西。等对方最后一抹话音也落了,他才缓缓转回视线,一脸漠然地出声询问:

  “你谁?”

  “你!”

  陈征脸上登时漫上暴怒,两眼的不可置信宛若走火的枪口,喷射出看不见的火花。

  然而白翊却用背包把人往外一推,对对方的盛怒视若无睹,径直转身从一旁的空隙处离开。

  对付蛮不讲理的人,无视便是最好的方法。

  ——这是他从顾延琛身上学到的。

  他推门离开办公室,身后很快传来元小瑜训斥陈征的声音,但他没再去关注。然而他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又喊他:“小翊!”

  他脚步不停,那人小跑几步,高跟鞋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翊。”元小瑜追上他,微微喘着气说:“陈征这人就是这样,上次停车场的事情就已经和组长说过,给他发过一次警告,这次他还在办公室就这么无法无天,我会报备给组长和HR的。”

  白翊不以为然:“和我没有关系。”

  他们很快走到电梯前,白翊按下下行按钮,就听元小瑜又轻轻喊他一声,良久后说:“姐话多,你就让我多说几句。关于你是……的事……虽然我知道和你说什么都会有些词不达意,毕竟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老实说我肯定没法感同身受,但是小翊……”她顿了顿,继而轻轻拍上白翊的肩头:“如果有人仅仅因为你的出身就对你产生偏见,对你采取不同的态度,那是因为那人内心本就丑陋。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谁都不能决定生活在怎样的家庭,如果有人因此来攻击你,说明那人自觉在其他方面都比不过你,才会选择用这些你不能抉择的事情来攻击你,该自卑、该自惭形秽的是他。”

  白翊知道她说的大概是陈征,但未置一词,这时电梯门开,元小瑜却再次跟了进来。白翊脚下动了动,然而最终只偏了下头,没有移动脚步。

  “樊组长呢?”他问。

  “组长去开会了。”元小瑜说,接着解释道:“我送你下去吧。”

  白翊点点头表示了然,知道现在公司上上下下肯定都忙得焦头烂额。

  沛熹在国内也算数一数二的珠宝品牌,白绍辉又在公众面前扮演了一个好老板、好丈夫、好父亲的三好人设,如今这消息一出,不仅是对他长久以来个人形象的瓦解,对于公司的信用更是贻害无穷,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即将举办的夏季展,更遑论今年展览的主题还是“六月的新娘”。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白绍辉或他的助理竟然还没有给白翊这半个当事人打过电话,以至于他在来公司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

  电梯快速下降,白翊忽地轻声说:“抱歉。”

  元小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为了什么。

  公司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必定会有业绩下滑的影响,白绍辉原本计划的欧洲市场肯定是付诸东流了,更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造成不得不裁员的后果。

  元小瑜静默片刻,猛地在白翊背上一拍,让人不由往前一踉跄。

  “我刚刚的话都是说给空气听的?!”

  白翊愕然回头,就见元小瑜翻了个白眼,伸指隔空点了点他。

  “今天听说这个事情后,组里的同事们的确担心会不会收到影响,一天工作都心不在焉的。”元小瑜叹了声气说,“刚才大家都没有说话,你在我们组里相处时间也不长,可能有些人也没和你交流过几句话,但午休的时候还是有人来问过我,要不要给你发个消息,问你有没有因为这条爆料受到影响。”

  白翊彻底怔住,连电梯门开了都没有发现。元小瑜半推着他走出电梯,说:“这不是你的错,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白翊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乎是失语的状态。他低垂着头,下颔阴影下喉结滚动了好几番,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被困在狭窄的囚笼里太久,因为顾延琛才终于得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如今东窗事发,他才发现带来的后果与他以为的也不尽然相同。

  长久以来将他困在这座囚笼里的,不是白绍辉,也不是他母亲。

  一直都是他自己。

  室外雨还在下,但能目测比方才小了许多,是即使不打伞也并不会举步维艰的雨量。

  白翊看向元小瑜,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元小瑜立刻摆手说,“那你回去路上小心,我上去处理陈征那小子了。”

  她打了招呼准备走,就在这时听见白翊又说:“不过刚才有一点,你说错了。”

  元小瑜狐疑问了句“什么?”,白翊注视着她,轻声说道:“其实那个一直以来,那个自卑和自惭形秽的人,是我自己。”

  元小瑜有些摸不清头脑,但白翊没有再多做解释,朝她点了点头就迈步离开。他并没有直接离开沛熹,而是推开后门去了和隔壁共用的吸烟室。

  此时的吸烟室里没有那道他见过、也无比想立刻见到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推门进入,径直摸向大衣口袋,却摸了个空。

  ——在和顾延琛保证过要戒烟后,他早就处理掉了身上所有的烟。

  他无奈摇了摇头,找了片空着的玻璃墙闭眼一靠,预备吸点二手烟就走。旁边一人似乎看出他没有带烟,拿出自己的烟盒和打火机,朝他面前一递。

  “来根?”

  白翊微掀眼帘,朝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戒烟。”

  “哦,戒烟啊。”那人似乎深有同感,收回手后就和白翊聊了起来:“我也戒过,那滋味儿真的难受,一开始还能忍着,最多下来闻闻烟味,之后就忍不住自己又抽根出来吸了。你加油啊,实在不行干脆放弃得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白翊没有说话,但配合地提了提嘴角。

  那天逛完超市回家吃过晚饭,他就拉着顾延琛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而后去打印出来,塞在了相册封面处。

  他和顾延琛还有八十张照片要拍呢,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那人一根烟很快抽完,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吸烟室。这会儿除了打火机和吞云吐雾的细微声响,便再没了别的声音。白翊静静站了片刻,倏忽朝旁边看了一眼。

  ——那是他来沛熹的第一天,开会迟到,被顾延琛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一顿,最后下来抽个烟,还好巧不巧地和对方共度一室。

  顾延琛就站在那个地方,被稀薄的烟雾包围,明明身上的每一道线条、每一处骨骼都尖刻分明,带着尚未褪尽的冰冷,却在他心里铺下了第一层柔软。

  而后就在那里点了火,扎了根,再也走不了了。

  白翊收回视线,少顷之后走出了吸烟室,在细小的雨幕下回到马路边准备叫车。他摸出手机,黑色的屏幕反射出他僵硬的脸。雨痕模糊了光影,白翊在这片晦暗不明下点开手机,电量只剩下个位数。

  他在心里挣扎两番,然后点开了微信。

  ——但置顶的消息栏并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怎么会?

  难道顾延琛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怔忪好一会儿,也不知该不该给对方打个电话,正犹豫着,眼睛瞥到下面那一条消息栏,写着傅正青的名字。

  这时白翊才忽然想起,他和傅正青约好晚上喝酒,但并没有说好是去哪家酒吧。他点开傅正青的消息框,输入“晚上去哪儿”后点击发送。

  下一刻,消息框旁骤然出现一个感叹号,灰框白字提示他: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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