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 姜拂月才从外面回来。高锦淑已经进宫, 她想着这些事一时也睡不着, 便一直干坐到深夜。
三更天,周围的一切动静都显得突兀而难以忽视。放风下人匆匆跑进来:“小小姐!宫门外围了好多人马, 正推着冲车撞门!”
姜拂月神思一凛, 便连最后一点瞌睡都消失无踪。
会在这个时候撞门的只有清王。而眼下能制约住清王的,只有定国公和高锦淑聚集起来的军队。
她起身往外走:“去看看。”
下人愣了一下:“宫门那儿……恐怕轻易不让靠近。”
“我们出城。”
下人更是一呆, 然高锦淑进宫前说过, 府里一切暂听小小姐的, 到底是下去备车了。
马车也只到了城门, 姜拂月便跳下来牵了一匹马:“你们在此处找个地方等我就是,我自己出去。”
“不可,小小姐, 京郊不及城中太平,万一出了什么事, 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 我只在暗中看看。”
下人也不知道她到底要看什么,但见她态度坚决,一晃便没了人影。
秋叶在一旁看着也没阻止,只道:“姑娘心中有数,世子都放她独自行动,我们等就是了。”
怎么说,她家姑娘又不是绣花枕头。
姜拂月入京之后身边常跟着几个丫鬟小厮,暗处还有暗卫护着, 一直没有需要动武的场合。眼下她一路快马,在月光下逆着风跑,竟格外的如鱼得水。
她心中算着跑出的距离,两刻钟后停了下来,将马拴在隐蔽处,改为步行。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望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如果一切顺利,傅成渊高锦淑二人调动的兵马此时应差不多行军至她下马的地方了,然而在那里却并没有看见军队。
果然她心里不踏实是有道理的,原本只是想着左右无事不如亲自来确认,谁知真的碰上了问题。
夜幕下看得不甚清晰,但也能隐隐感受到双方僵持不下的氛围。
姜拂月左右绕了绕,确信傅伯伯和小姑的人马这是被半路截住了,不由心头一沉。
看局势,对方若是不让道,他们的人马便真的寸步难行。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势力……”姜拂月不解,两军对峙,中心处的大帐篷仍旧灯火通明。
她观察了一会儿巡逻的队伍,趁着夜色的掩护,很是灵活地潜入进去。
帐篷搭得极为结实,姜拂月体量轻,稍一提气轻身便能稳稳地落在顶上。
帐篷显然是才急急搭起来的,她找到一处缝隙,眯起一只眼屏气凝神往里瞧。
这边大片的人马在,光人马呼吸声、脚步声便连成一片,夜色不算安静,帐篷顶上一些细小的动静,一时没有人发现。
但饶是这样,当她看见帐篷内的人时,还是差些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安王爷!?
她撇开眼冷静些许,才又凝声看去。
帐篷内,安王正坐在桌案前,手里卷着书看,但姜拂月观察仔细,他这书已经很久没翻页了,大概只是做做样子。
这时,帐篷被掀开,竟然走进来一个女子。她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不甚清晰,总似蒙着一层雾似的,乍一看倒也清丽逼人。
她款款走向桌案,安王抬眼瞧见是她,便示意左右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们二人独处。
姜拂月心忽的揪紧,怎么说,安王爷也是她生父,王妃又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若是……若是安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她恐怕这就要提刀闯进去了。
谁知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其他人一走,安王便连忙起身,向那女子行了一礼。
两人交谈声音不大,姜拂月听不真切,然看着那“安王”的神色动作,她忽的冷静下来。
这必然不是真的安王爷。
虽说她与安王爷也不算很熟悉,但也许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冥冥中总有一种亲近感。
可眼下这个人,除了脸,通身气质做派,没一点比的上真正的安王的。
至于如何做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姜拂月忽而福至心灵,先前那个假冒的高彧以及后来在大理寺见过的高苑苓,无一不说明,清王身边恐怕有个制作人皮/面具的好手。
若是这样,那眼下这支突然冒出的军队便也好解释了。有这么个“安王”在,手上又拿着安王的玉虎符,调动军队不过探囊取物的事。
不过想来因为知道自己是假冒的,一时也不敢调动全部的兵力,否则凭玉虎符下近大盛半数的人马,直接转头杀去皇宫便是。
“……去哪里?我派人护送。”
帐中女子要走,“安王”紧张起来,似乎很看重她的安危,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这边既然顺利,我自然要回京,如此胜利时刻,王爷身边怎能少了我。”她说着轻笑一声,施施然走出帐篷。
姜拂月将那陌生女子的模样记在心里,趁着云层将月光遮挡住,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找到自己的马,匆匆回了城中。
秋叶看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中微微一松:“姑娘现在去哪里?”
“世子在哪里?”
“这……姑娘都不知道,奴婢就更不知道了。”说起来今日好似都没怎么见过世子,“兴许早入宫了吧,不是要为陛下太后守灵?”
“狼谭虎穴,他才不会去呢。”姜拂月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想了想又缩回来,“但是今晚局势,他必然会露面。”
清王什么都计划好了,偷了玉虎符能暂时压制住安王,期间又先一步偷偷用玉虎符调来了安王的军队,再转头用安王的人去压制傅成渊和高锦淑的人马,他的势力便可在京中畅行无阻,简直一石三鸟。
也不枉他秦惜儿一颗棋子准备了十几年,倒是不亏的。
只是如今她们这边,不仅傅伯伯和小姑受限,安王此去军营,必然也是无功而返。
不过清王千算万算,却唯独漏了一个人。
旁人看傅洵,只是一个才能卓越的年轻丞相罢了,或许在太平时期其他人还忌惮他的地位。可一旦到了这种真枪实弹拼军队势力的时候,缜密如清王,也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原因无他,傅洵是个文官,不过才崭露头角几年,手里什么都没有。
姜拂月在月色下笑得狡猾。
“你们先回去,我要送一份小礼物给世子。”
·
傅洵背手立在前方,神色严肃,眉目间带着一抹疏凉。
下属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只等一声号令,他们便会从黑暗中冲出,冲向那座辉煌粲然的皇宫。
这时,傅洵鼻子一痒,忽的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
谁在念叨他。
“傅相,我们什么时候上?”
“等清王露面。”他们也不差等这么一会儿,以清王的心性,这么好的江山正唾手可得,他怎么能不出来看看。
夜色正浓,皇宫四周却围得水泄不通。清王的人马举着火把,绕着皇宫巡视一圈。
这座皇城,如今就敞开来在他们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傅洵等人冷眼看着,并不着急,直至墙头上出现一群人影。
清王为首,身后乌泱泱的一片,都是往日里横行京城的朝臣。此时他们却纷纷对着眼前的人低眉顺眼,齐齐沉默不语。
其中有几个人,手被反过去绑在身后,左右各一个高壮侍卫押着,被推上了城墙。
傅洵在其中便看到了傅成渊。他眉头一沉,目光瞬时变得凌厉,气势之骇人令身边刀尖舔血的将领们都不自觉退开几步。
清王看着最后这几个不识时务的人,手指点向足有四五丈高的宫墙下。底下士卒皆竖着□□长剑,锋利的尖端向上,低头望下去,似一片刀枪森林。
他轻轻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散:“几位大人既对陛下如此忠心,不如就随他去吧。大盛会铭记你们誓与君王同生死的高风亮节。”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百官百张嘴,竟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傅成渊等人的嘴巴被封着,显然清王连他们的辩解都懒得听,已然下定决心要用他们几个来杀鸡儆猴。
夜风沁凉,城墙上更是风大。几人被推上去,衣摆被吹的簌簌作响,底下便是严阵以待的刀枪剑戟,凡胎□□若是坠下去,必然血溅当场而亡。
有位先帝时便遗留下来的大臣,半边身子都已经被推出了宫墙,却仍是红着眼对着清王破口大骂。
“吴大人,永别。”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突然涌进一批人马,气势如虹地冲着这边杀来!
清王神色一顿,垂首看向城下来人。
傅洵骑着骏马而来,身边是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他的穿着却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抬头望着城墙上的人,目光冷得似寒冰。
“哦,原来是傅相。”清王料到了一切,却似乎独独没猜到这一出,于是有些意外。
不过……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傅洵的人马,心中嗤笑一声。
这么点人,堪堪及他一半,连这城门都攻不进来。
“难为你了,搜集人马很辛苦吧。”
“比不得王爷蛰伏十几年的苦心。”
清王看了被封住嘴的傅成渊一眼,了然:“傅相也不能怪本王,国公爷一心追随陛下,寻死觅活,我也管不着,只好送他一程。”
“既然如此,我也送王爷一样东西。”
清王一直摸不透傅洵这个人,此时但见他镇定异常,心中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浅淡月色下,但见一女子骑着马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那女子一身窄袖短衫,外头却被人强制套了件暖和的兔毛大氅,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动人,一双杏眼微光潋滟,蝶翼似的睫羽每扇动一下,便有如水的月光落进去,更显得灵气逼人。
清王眯了眯眼,认出这是安王那个货真价实的女儿,如今是傅洵的未婚妻。
姜拂月掀开宽厚的大氅,马后忽的露出一个人来。她被绑在马上动弹不得,一双清丽的眸子愤愤望向绑了她的姜拂月。
姜拂月松了手中的绳头,那女子便一个不稳,惊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下去,四周立即有士卒上前将她再次押住,却偏偏扬起她的脸,好叫清王能看得清楚。
清王心脏一揪,垂在身侧的手几乎立时紧握成拳,抿着唇死死压住险些破口而出的一声“蝶儿”。
“傅相这是什么意思?”
傅洵侧头看着姜拂月明媚的侧脸:“月月送本相的小礼物,王爷喜欢吗?”
在帐中时便听那女子说要回城,姜拂月不过灵机一动,就在城门外埋伏起来,谁知真的让她得手了呢。
想来这位姑娘便是清王身边那位擅长制作人皮/面具的人,而秋叶说,往日的情报中,清王与清王妃不过表面夫妻。清王早有个养在外头的宠姬,名为“蝶姑娘”。
这姑娘生得清丽独特,帐中那番话又似乎与清王亲密得很,姜拂月不由大胆猜测,这位,恐怕就是那位蝶姑娘。
思及此,姜拂月手一动,便抽出马侧挂着的长剑,手腕一翻,精准指向地上挣扎着要起身的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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