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妄念其五十四
一路无话, 船靠岸便至了中州成。
李小五要与他们辞行, 身后恍惚醒来的王姑儿仍然一言不发地窝在船舱里, 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刺激难以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一般。
唐卿遥双眼又红又肿, 显然是方哭过一场, 却佯装无事人一般冲李小五挥别, 她不敢去看那道长，想起方才丢人的场景心里就发怵, 只能强行偏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眼睛肿成这般, 连李小五都可以窥见其中端倪, 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只是不欲去点破，他一直觉得与这小姑娘有些缘分，本着同行一段稍攒了些情分的缘故，大着胆子同顾无咎跑至一边去说道说道。
“我看那唐姑娘对你可是一番真心。”李小五斟酌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字词, 小心提点道，“你若真对她无意还是早些说清道明, 免得误了这么个好姑娘。”
顾无咎略微有些诧异他突如其来的这番话, 片刻后才明白李小五这是在为她出头，心底一时情感复杂得难以用话语完全概括, 片刻后才沉沉开口：“不是无意……”
“啊？”
“只是一切都是不被允许的。”他的声音平和如水, 像是掀动不起波澜一般, “就算有意，不过是徒劳无用罢了。”
李小五不懂他们其中的弯弯绕绕，挠了挠头只觉得心头躁得心, 却也想不出该怎么回这些话，想着他们二人之事自己瞎掺和也没用，还不如早些陪王姑儿回藏剑山庄安顿下来。
遥望着柏舟离去，余下二人此时心头皆是难以言说的烦乱，顾无咎看那姑娘一眼，已然晓得自己船上那副态度过重了，怕是伤人心了。
他深叹一口气，按压着眉头此番心底也有些无措起来，不知道做何是好，只能用衣角轻轻碰了碰那姑娘微肿的眼，心头一动，便柔声说道：“多大的姑娘家了，怎么同个小孩子般哭哭啼啼的？”
“还不是你回回都惹我难受，在你身上掉的泪比我半辈子掉的都多。”唐卿遥撇了撇嘴，态度也软了下来，却她是个犟脾气，惯是嘴硬，继续说道，“我想了，我大小姐什么没见过，还非要在你这棵树上吊着，我倒不信了，你瞧金陵窑子里那些兔儿爷，哪个不比……”
她说到一半，后知后觉自己像是说漏了什么，讪讪地闭了嘴，余光瞥了那道长一眼，无不意外地瞧见那道长面上仍是她见惯的柔情做派，然而此时此刻她偏生看出了些危险的意味在其中。
“不及金陵城的兔儿爷……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逛那些腌臜之地，那你给我说说到底有多好看？你也不嫌害臊？”顾无咎想起她口中那些兔儿爷心下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躁意来，下意识伸手去捏她双颊，直捏得那姑娘装模作样求饶叫唤了一通才缓慢收回了手。
他指尖是那姑娘面颊的滑腻一片，收回手还觉意犹未尽，只能微蜷缩着之间细细品那点触感，只心疑自己捏了一片软糯易碎的豆腐，想要掐出水来一般。
“你比我爹娘还要管得宽。”唐卿遥揉着脸怒瞪了他一眼，像是嗔怒，她怪道：“你又不是我夫婿，也与我爹娘没有半分交情，此番你又是用什么身份来管我？”
顾无咎总不能说替那贺璟管教一番好妹妹，却想到那姑娘要去逛窑子就觉得心头一阵不爽，他不由地一叹来，正容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那些个腌臜地止不定背后有什么钱色交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前去不得被旁人生吞活剥了？”
“我可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多了，如若旁人对我起了坏心，我定要他们好看。”唐卿遥大义凛然地拍了拍胸口，但暗自还是将那道长的话记下，她左右看了一番，疑道，“我们来中州城做甚么？你方才船上说崔霜霜，她会在这种地方？”
“……江湖百晓生一贯隐居建宁编写江湖策，能求得这人改写悬赏榜……想来她此次定是又去求见义父了，不知这次又要抱着什么由头来寻我。”顾无咎蹙起眉来，他看着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
“什么由头？当然是许久未见着我家少谷主好生想念了……”
身后有人娇笑。
他们二人回头看去，只见那后头那娇女散着发唇红若血，她含情脉脉地瞧着那道长，像是阔别已久的情人。
那娇女足踩一双牛皮小靴，身披一袭朱红的小衫子，不必多加束缚那一身窈窕轮廓便在其中显露出来，她面上笑意比蜜还要甜腻几分，像是天真的幼童鱼竿嘻嘻笑着，手间团扇随着她笑舞得一颤一颤。
“……剥面女。”
顾无咎淡淡吐出这几字后，那娇女落在唐卿遥身上的目光也愈发不善起来，她眼中怨毒几乎要溢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只能扭头冲顾无咎继续道，“好哥哥总爱与我说笑，别总叫奴家浑名啊……同我们初见那般喊我一声崔霜霜便好了。”
语罢崔霜霜嘻嘻笑了笑，牵起裙角转了个圈，裙摆像花一般舒展开来，她希翼地看着顾无咎，道：“你瞧我好看吗？”
顾无咎没有应答，唐卿遥却不由得冷笑一声，再度想起眼前这人做过的孽来，一时间不明白这人用了什么法子又偷来一张脸。
她看了崔霜霜片刻，语气才颇为微妙地开口：“好看是好看，但偷来的东西远远没有自己的用着好。”
崔霜霜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看着顾无咎，双眼含情，一副很温顺的做派：“您说只有天下第一美人配的上你，我剥了这么多张美人面你依旧不满意，现在我终究是明白了，天下第一固然惹人怜爱，但真正能入你眼的不过是所爱之人的脸。”
“少谷主，你最遵从谷主的命令。”崔霜霜掀起唇笑了起来，指向她便道，“遵谷主的命令将她带回天机谷，你是从还是不从？”
顾无咎身形未动，只是沉沉看了崔霜霜一眼，未发一言。
崔霜霜见自己所爱之人事到如今还要袒护这个贱人，再也抑不住心底怨毒，猛然后退一步凄惨笑道：“恶人都是我来做……你顾大道长光明磊落比谁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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