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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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是我的心

一进入考试周,大学城各个高校的图书馆里满满当当地挤着无数个莘莘学子发愁的小脑袋瓜,自习教室更是闷热无比,有空调和吊扇续命的几个小教室早就被乌泱泱的人占满了,跑来抱佛脚的有志青年大都占不到座儿,只好亲密无间地胳膊肘撞胳膊肘,和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在桑拿房一样的大教室里挥汗如雨。

港城医学院也不例外。

还有起晚了连桑拿房里都没占到座位的,只好待在宿舍里昏昏沉沉地复习,看两页书就得咬牙掏出辣穿脑门的风油精闻一闻。

家里有矿的大佬们则会在期末充分将这一优势发扬光大,拎着课本和习题去附近的咖啡馆里点杯冷饮,一边背单词一边吹冷气。

每到这个时候,在走廊里、墙边的暖气旁,还有楼梯间的犄角旮旯,都能看见有人坐在小马扎上像苍蝇一样“嗡嗡”背书,而曾经见证了无数小情侣腻歪的湖边树荫下,也坐满了摇头晃脑、只差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命学生。

一进校门口的那尊马克思雕塑下,已经摆满了各种苹果、薯片、饼干、火腿肠,不知道是哪个系的男生还恭恭敬敬地摆了包韩国细杆烟,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抽不抽得惯。

期末考试的逼近,让所有人如临大敌,纷纷拿出了占座复习的看家本事。

但在所有的地方都像烧干了的锅一样吱吱冒烟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却依旧无人涉足、安安静静。

月升站在一片馨香的阴凉地里,举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此时尚是清晨,白雾还没散尽,附近的树上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微弱蝉鸣。文英楼的天井里凉飕飕的,树木幽静,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两年前在港城医学院出过一起为情所困的女学生跳楼的事件,当时一度人心惶惶。在添油加醋的传言里,那栋楼的走廊里半夜会传来呜呜的哭声,非常可怕。

事情发生之后,文英楼被封了几个月,后来新生入学,需要教室,就又重新开放供他们上课用,不过安排的都是白天的课,一到傍晚,这儿就压根儿不会有人来。

也就只有月升敢来了。

以她的性格,哪怕面前突然诡异地冒出一摊血,她也会面不改色地绕着血迹走过去,更别提传闻中那些很不靠谱的诈尸闹鬼了。她一个冷面判官,如果真有一具僵尸不长眼,举着两只胳膊挡了她的路,她说不定会直接拎起一桶福尔马林给他浇趴下。

如果真的存在鬼魂和幽灵,那为什么她在梦里都见不到父母一面呢?她的梦里永远都只有那条令人窒息的、没有尽头的走廊。这种民间传说故事,她很早就不信了。

天井里的植物因为缺乏修剪长得非常茂盛,空气里都是草木恣意生长的芬芳。月升站在那个姑娘从高空摔下来的地方,漫不经心地把书翻过一页,继续看着被红笔画得血红一片的重点。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她身侧传来:“小熊。”

她放下书,看到笑容永远那么完美的陈卓:“师哥。”

也是在这儿,月升第一次碰见的他。

“要同时准备转系的考试和本专业的期末考,还要补上前两年那个专业的课程,很辛苦的。”他说。

月升只是摇摇头。

“想好了?”他问。

“嗯。”

闻言,陈卓停顿了一下,闷声笑道:“你好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月升无言,继续看起了手里的书。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卓忽然淡淡地说:“我妹妹就死在这儿。”

那个女生叫陈静,刚好在月升入学前一年去世。

“她和你的性格很像,真的很像,但她碰上了错的人。”陈卓的眉间少有地掠过一缕阴云,“第一次在这儿碰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他总是看着云淡风轻,被学弟学妹私底下称作“笑面无常”,没人知道他经常在深夜独自在这栋楼里徘徊——还因此吓跑了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姑娘。从那之后,这栋楼更没人敢来了。

直到那天,他在这儿碰见了月升。

一种奇异的失而复得感让他忍不住想保护她、帮助她。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他时刻出现在她身旁,也真的就没有不长眼的小男生敢来搭讪。

两人都是沉默带着伤痛的刺猬,小心翼翼地躲在伪装得坚硬的壳子里,伤口散发的血腥气让他们不断靠近对方取暖。但他们身上都有刺,不能再近了。

过了很久,月升才沉声说道:“师哥,谢谢你。”

“我看那家伙对你还不错,碰到他以后,你也一直都很开心。”陈卓笑了两声,“看来我终于能放心撒手了。”

“日本那个交流项目,你终于下定决心去了?”

“对,本来我想,就算是教授追着我身后打我都不会去,起码得一直赖到你毕业……”他的眼睛很亮,犹疑了一下,试探着问,“月升,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哥?”

“哥。”月升定定地看向他,朝他认认真真地笑了,“你放心,我很好。”

陈卓怔了一下:“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会想你的。”月升的眼睛黑漆漆的,她轻轻地说,“哥,你要去过自己的生活,不用挂念我。”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月升略微低头一看,显示屏上正是“林阿浪”的视频请求。她不慌不忙地点击了同意,屏幕上随即出现了林初阳的脸。

“月升,月升。”他慌慌张张地压低声音,往身后心虚地瞥了一眼,才继续说道,“最近还好吧?”

月升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训练吗?”

两个月前,在何芒父亲那儿,林初阳顺利治好了腿,随后就一刻没停,赶紧归队继续训练。八月底在丹麦有一场世界级的蹼泳锦标赛,林初阳追着大部队到了广西那边的集训场地之后,他和月升的状态基本就是一个“做一整天运动”,一个“坐一整天”,两人都在全力以赴地忙自己的事,根本见不着面。

两人就像山间因为暴雨意外汇聚在一起的水流,在黑暗和风暴里相遇。如今雨霁云开,水位回落,井水和河水两不相犯,默不作声地退回到各自的生活里。

临行的时候,还是何芒和月升一起去机场送的林初阳。年少时也是这样,她们两个在站台把他送去远方训练,一路看着火车开远。

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他在广西几乎全封闭地训练了两个月。托何芒这个“贵人”的福,他之前的伤好得很彻底,第一个月还没结束,他的状态就已经赶上伤前了。在那儿与世隔绝地“闷头挖了两个月煤”,大家的成绩都还不错,武教练这才大发慈悲,给他们这些“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原始人按顺序轮流使用半个小时的“免死金牌”手机。

第一个获赦的是季成天。

林初阳很不放心地又往身后飞快瞥了一眼,和他合伙抢了季成天手机的程双正全力抵着门,她的背紧紧挨在被捶得砰砰响的门板上,门外隐约传来季成天哀号的沈阳口音:“阳哥,咱做个人成吗!”

“阳哥说了!一会儿轮到他的时候,他的手机给你用!你消停一会儿,别成天和个大傻子一样。”程双的声音有点愤怒,明显是被他敲烦了。#*YQ.ZW.5#.C . O .M#言情.中文.网

季成天还崩溃地还了句嘴:“叫成天怎么了?怎么就‘成天’和个大傻子一样了?”

月升听着对方那里分外热闹的背景音,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我感觉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我真的很想……”林初阳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镜头被转到了那个叫月升“小熊”的男生脸上。

他这涌上脑门儿的满腔思念喷薄而出,还没来得及表达完,就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笑眯眯的人冲自己打了个招呼。

月升的画外音一本正经道:“叫哥。”

林初阳:“……”

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对何芒那一幕惊世骇俗的“当哥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的场景会再度上演。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他默默地仰望了一下天花板,眼里差点没含上一圈热泪,声音都有点颤抖地号了一声:“哥!”

陈卓笑得更开心了:“哎!”

月升这才把屏幕悠悠转了回来,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问道:“你抢人家大成子手机干吗啊?”

林初阳理直气壮:“我想你啊!”

口字形的天井里回声效果好,这句话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上挨个撞了一圈,此起彼伏地消散在这栋分外幽静的教学楼里。

“想你啊……你啊……啊……”

“我也想你啊——”屏幕那一头,门后季成天的声音已经转为哀恸咆哮,“我的手机!”

“我特别特别想你,想看看你。”

“你这是怕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吗?”月升有点无奈地教育他,“快把手机还给人家。”

结果手机那头的林初阳居然选择性地忽视了后半句话,理直气壮道:“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记得你。”

见月升闻言哑了好一会儿,他才提醒了一句:“嗯……这么久没见,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

月升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好好训练,不日新者必日退……”

林初阳:“……”

屏幕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钝响,程双尖叫的声音一路顺着卡卡顿顿的4G网络号到月升这边:“阳哥,我快顶不住了!”

林初阳急急地抓紧手机凑近了:“你放心,我知道的,我这是自己吗,我可是‘武皇’行走的脸面……”

屏幕里模模糊糊的画面突然像灾难片一样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信号随即凄惨地被掐断了。

看来正义得到了伸张,这位“脸面”的手机终于被愤怒的受害者抢了回去。

月升放下手机,一路把陈卓送到门口。以往都是他送她,这回终于轮到她送他了。

她看着陈卓的背影远去,又抱着书转身走了回去。走到天井里时,热情的阳光毫不费力地挑开几缕微弱的雾气,明晃晃地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发梢泛着黑釉一样的光,整个人都沐浴在盛夏温暖明亮的阳光之下。

翠绿繁茂的绿植随着微风沙沙作响,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沉痛的过往就像一页薄薄的竹棉纸,悄无声息地被翻过去了。

俱是柳暗花明。

盛夏似乎最适合虚度光阴。

饱满的光线把绿叶和行人的肤色都烙深了一个色号,没完没了的蝉鸣声衬托得午后闷热的街道格外像聒噪的桑拿房。

大多数放了假的学生都变成了昼伏夜出的夜行动物,白天心安理得地缩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壳里睡觉吹冷气,直到黄昏时分才在妈妈愤怒的砸门声里堪堪地爬起来,慢悠悠地趿拉着拖鞋去小市场给絮絮叨叨的妈妈买菜。

元嘉镇有个夹在几栋居民楼中间的小菜场,一开始只是住在一楼的大爷大妈们把自家院子里种的辣椒、茄子拿出来互相交换,免了去超市来回的麻烦,图个方便。

小菜市场发展到现在已经小有规模,周末的清晨和傍晚,附近的菜农也会过来摆摆摊。

徐聪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站在老奶奶的豆腐摊前,梦游一样指了指堆得整整齐齐的绿豆芽。

有句话说,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他完美地做到了这句话中的“必须”二字,躯壳拎着包豆芽在小菜场里游荡,而灵魂尚安适地平躺在八百米外他的床上。

徐聪迷迷糊糊地走到一把新鲜的芹菜面前,隐约记得,似乎在老妈愤怒的声音里听到过芹菜。他困得神志不清,连价都不愿意讲,随便称了一把,夹在胳膊下就要走。

长长的过道两侧摆满了各种颜色新鲜的蔬果,他没看路,这么迷迷糊糊地一转身,正好一头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

一个面无表情的漂亮姑娘左手拎着个沉甸甸的包裹,右手则稳稳当当地抓着个盛满青椒和油菜的灰白色布口袋,他这么晕头转向地往前一冲,姑娘稳稳当当一动没动,他直接往后一仰,慌里慌张地退了好几步,胳膊夹着的芹菜都掉了一地。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

“对……对不起!”他越看越觉得那姐姐面色不善,以至于她左手那包捆得方方正正的东西都被他莫名其妙地想象成了炸药包。

“没事。”那个姐姐默默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矮下身子帮他捡起了散落的芹菜。

等徐聪回过神来,她已经把那捆芹菜重新放回了他的手里,然后拎起自己的布口袋和“炸药包”,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地走了。

月升静静地穿过热闹的小菜场,把那些热闹的烟火气都甩在身后,一路上楼开了门。她换好拖鞋,把“炸药包”搁在自己的房间,又拎起菜到厨房,拧开水龙头洗了起来。

整个夏天,她都在元嘉镇的舅舅家研究学习营养方面的相关知识,为开学前的那场转专业考试做准备。而且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分。

在前两天翻专业书时,她意外发现有一种很难发现的慢性食物过敏的症状和林初阳身上的症状很相似,于是立刻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心里大概有了点底之后,又跑去镇医院咨询了营养科的姚医生。“炸药包”里的,正是姚医生给她找的相关书籍和刊物。

她和姚医生一起打电话告诉了林初阳这个推测,并试着远程帮他把关食物,两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考试或比赛全面备战。

他们之间隔了半个中国,可有很多时候,月升都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漫长的盛夏在忙碌中悄然而去,好像只有匆匆的一个瞬间。

八月中旬,中国蹼泳队前往丹麦备赛。在那之后不久,何芒在中国的暑期巡回画展结束,前往美国继续深造。而几乎是同时,陈卓也登上了前往日本的飞机。

陈卓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等待过安检。

队伍前进得很慢,就在终于快轮到他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了看。机场大厅里只有拖着行李箱匆匆而过的人群,因为是早班机,还有好几个睡眼惺忪的人正打哈欠。

他没有看到那个人。

轮到他了,他最后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释然地笑了笑。他直接经过安检门,朝登机口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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