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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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杨雪逸一震,倘若没有遇到叔叔,自己的命运不会比天苍云好多少!

往事蓦然兜上心头,天苍云有苦涩,更有感慨,“记得那是一个腊月夜,寒冷异常,大雪压倒了我栖身的草房,我无处可去,只好去找山神庙的庙祝,希望他能收容我过一夜。可是庙祝非但不肯,还放狗追咬我。我又冷又饿,没有力气抵抗,被狗咬了好几口,唯一的棉袄也被扯烂了。奔逃的时候一不留神顺着山坡滚下了山沟,爬不起身。当时我倒在雪地里,只觉生不如死,世人冷漠,老天无情,当真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吗?”

天苍云又灌下一大口的酒,眸中跳动着倔傲的火焰,“我不服,我不甘心,我不比别人差,为什么我的命运这么惨?我咬牙忍痛,努力从山沟向上爬,忽然听见刀剑碰击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大包从天而降,我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砸了个正着,一个跟头跌回山沟底。”

“我晕了好半天才发现,砸中我的竟然是一个襁褓,里面还包裹着婴儿,一点声息都没有。我伸手试了试,婴儿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他大约只有两三个月大,小脸苍白透明,似乎随时会断气……”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弟,才出生四个月,就生了大病,无钱医治,小小的身子冷得像冰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我整夜抱着他,爹娘不停地找草药来喂,可还是没能救活他……”

“所以,你在那一刻,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婴儿就当作了自己的弟弟?”杨雪逸恍然大悟,人在最困难的时候,需要一个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楚汉汶适时出现,挽救了当时几近崩溃的天苍云。

“是,我抱起婴儿,心里想,世上还有一个跟我一样苦命的人,那好,我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总比做孤鬼儿强。”

杨雪逸家遭惨祸,仅剩单身,深为理解这种相依为命的感情。自认识天苍云以来,只见到他开朗疏淡、无忧无虑的一面,加上自己从前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利用南方盟复仇,所以很少过问天苍云,岂料他竟有这般心酸往事。

猛然想起,自己为何加入南方盟,天苍云是一清二楚。这些年来,自己大肆扩张势力,收揽人心,引为膀臂,俨然成了南方盟之主。天苍云绝顶聪明,怎会不知?可是却从无片言只语问起,难道……

冲口问道:“苍云,你从不过问我在南方盟的事,就是怜我身世不幸?”

天苍云一怔,“我是个懒人,不想烦心操神而已……”

杨雪逸冰冷的心似被春波所融,温暖而悸动。回忆剑刺天苍云的那一幕,惭愧无地,“苍云,我……”

天苍云笑了起来,“杨副盟主居然会脸红,真是平生奇观。”

杨雪逸心神激荡,忽然翻掌覆在天苍云手心,“你我生死知交,从今而后,我杨雪逸的性命就交给你了,刀山火海,任凭驱使,绝不负知遇之情。”

天苍云忍俊不禁,拖长了声音,“怎么这话听着倒像是以身相许一样……”

一语出口便已后悔,兄弟之间怎么能说这般暧昧的话?不觉又想起水若风,心中黯然。

杨雪逸顿时俊面通红,十分窘迫,这天苍云要是开起玩笑来,肆无忌惮,谁也吃不消,忙转移话题,“后来怎样?汉汶怎么会掉下山沟的?”

“我猜可能是被扔下来的,当时刚抱起汉汶,就看到山坡上有人向这边奔过来,口口声声要找到汉汶杀死,我吓得要命,急中生智,抱着婴儿一头拱进山沟旁的小洞里。幸而那天雪下得极大,掩盖了洞口,也掩盖了呼吸声。十几个人将山沟踩翻了个儿,都没发现我们。”

杨雪逸习惯地思索起来,“汉汶才出生几个月就被追杀,看样子身世不同寻常,你可曾发现什么破绽?”

天苍云失笑,“我当时只顾躲在山洞里,什么人也没看见。何况尚属无知孩童,有破绽也发现不了,比不得你这个爱想事的灵活脑袋。”

杨雪逸哈哈大笑,“习惯成自然了,苍云,与其整天无事喝酒赌钱,不如多动些脑筋想事吧。”

“我才懒得操这份心,有你就够了。”停了停,天苍云又道,“其实我也想知道汉汶的身世,只是心中总有一种畏惧,怕到时又掀起腥风血雨,最后受伤害的还是汉汶。那夜我抱着汉汶守到天亮,心里早把他当作世间最亲的人。他那么小,就很乖,醒了,不哭也不闹,睁着漆黑的大眼睛看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追杀的人一离开,我马上抱了汉汶就逃,深山大雪,连方向也辨不清,就知道要保护怀中的婴儿,逃得越远越好。想想也好笑,我自己当时还是个孩童,却死活要救另一个孩童,真是不自量力。结果自然是在山里迷了路,冻饿了三天,最后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动,如果不是有人救援,大概早已成枯骨了。”

“那个救了你们的人是……”杨雪逸隐约已猜到三分。

天苍云晃晃手里的酒坛,“没错,就是怪医郭酒仙,他路过此地,无意中救了我和汉汶。后来的事你大概也都知道了,酒仙虽不肯收我为徒,却传我武功、教我念书,当然,更教我喝酒,哈哈……”

杨雪逸点头,“酒仙视你如子,一身绝学倾囊传授,真让人羡慕。”

“所以说,没有楚汉汶就没有今天的天苍云。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任何人!”

“假如是水若风呢?”杨雪逸知道自己问得残忍,但,这也许是唯一能斩断他们之间关联的方式。

天苍云骤然变了脸色,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完全不敢想象……

“我知道水若风给你下过三绝散,也在你们坠落的山谷里发现了天颜花。如果我没猜错……”

“别说了!”天苍云爆发似的大叫,狠狠地灌着酒,火辣的液体顺喉咙直烧到胃,全身都感觉到那种炙热的痛苦。

“是水若风追杀你,差点送了你的命,出了这种事,只能说是水若风自作孽,不可活,你完全不用内疚自责,更不必为此处处容让水若风,把自己弄到这般狼狈境地。”

天苍云长叹一声,“不管怎样,都是我做错了,错了,就必须去补偿,付出代价。如果因此牵累到汉汶,我宁可以死相谢!”

杨雪逸一哆嗦,天苍云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只怕将来难免遇到类似的问题,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天苍云和楚汉汶被魔教所伤,万不得已,自己就亲自出马,杀了那个妖孽水若风,哪怕天苍云永远不会原谅他!

江南正春深,处处翠色浓,东风如笑,杨柳如烟,大道两旁的桃李红白相间,纷自争妍。

“店家,来一碗素面!”

一个清脆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不约而同抬头齐齐看去,只见一个俊美出众的少年大步而入,面对众人惊诧的目光却毫不在意,捡了个干净些的座位坐下,随手倒满一碗茶,一气灌下,明朗的脸上露出舒服的神情。

伙计急忙过来招呼:“客官只要素面?小店里有几道自制小菜,口味不错,客官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就素面吧。”楚汉汶摸摸腰里的钱袋,虽然还剩一些银子,可是这趟出门,又答应给徐蕊儿打件首饰。这小师妹少问世事,给了十两银子就以为能打一只金镯子,他也不好意思追着讨要,只得在自己的钱里扣了。

伙计瞧他穿得光鲜,原以为是个大主顾,谁知就点了五文钱的素面,失望之余,懒洋洋地走开,连水都不来添。

楚汉汶也不介意,心中盘算:“再走两天就能到南方盟了,不知道杨大哥秘密召集各大门派首领有什么事。不管怎样,能见到天大哥就好。我带了两瓶三年前酿的雁荡白露酒,用了大龙湫瀑布的水,应该够烈了,天大哥一定会喜欢。”一想到天苍云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便说不出的高兴。

他幼失父母,唯一的亲人便是天苍云,视如父兄,情逾骨肉。前段时间天苍云出事,和水若风坠落深谷,得救后竟似变了个人,郁郁寡欢。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隐约感到天、水之间似非寻常,不知内情又无从劝起。他心思单纯,便想着送点东西安慰一下,可天苍云有的是大把银子,买什么都不稀罕,思来想去,最好的礼物莫过于好酒,便挖出埋藏三年的得意好酒带给天苍云。

素面端了上来,楚汉汶抄起筷子就吃,虽然素面寡淡无味,可是腹中饥饿,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才吃了几口,猛听店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跟着一个人踉跄奔入,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正跌在楚汉汶脚前。

“救命,救命,杀人啦……”那人扯着嗓子大叫,可众人见他身后追来的全是手持粗木棍的壮汉,哪敢出面?

“臭小子,没本事就不要赌,输得欠一屁股债,竟然想赖了不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兄弟们,狠狠地打!”壮汉们叫嚣着,轮起棍棒就要往那人身上招呼。

另外一人道:“先莫打,这小子柳枝儿似的,三两下打坏了,谁给我们赔钱?我瞧他生得不错,不如卖了他,赶上有钱的主儿,说不定兄弟们还能赚一大笔,哈哈哈……”

一语提醒了那几个壮汉,拎起那倒霉鬼一看,果然生得秀眉凤目,齿白唇红,不禁眼睛一亮,“不错,是个好主意……”

“啪”的一声,楚汉汶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壮汉们先吓了一跳,待看清只是一个单身少年时,便又胆壮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小子赌输了,欠下大笔的钱,自然要还,这位小兄弟要打抱不平,咱们兄弟也不拦着,只要替他还了债就成。”

“要钱?好办,他欠了你们多少?”楚汉汶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是他天生就是热心肠,遇事就忍不住了。

“不多,连本带利五百两而已。”

“我只欠了一百两,高利贷滚翻倍也没这么多啊……”那躺在地上的人一听便哇哇大叫,肉痛无比。

楚汉汶叹了口气,解下钱袋往桌上一拍,“区区五百两,便值得要卖人么?这钱袋里连碎银加银票,五百两还有余,拿去!”

壮汉们面面相觑,这少年居然出手如此豪阔,毫不犹豫便拍出这么多银钱救陌生人,实在意想不到。其中一人打开钱袋数了数,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外加碎银十四两,只多不少。

“怎么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拿了钱就放人吧。”楚汉汶绽开一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一派毫无心机的纯善模样。

壮汉们见了钱,眼都放光了,踢了那人一脚,“算你运气,有大爷肯出钱替你还债,可不就是买了你么?好好侍候着吧,哈哈哈……”一哄而出。

楚汉汶皱起乌黑细长的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众人见他们一个爽直俊美,一个俊秀可喜,怎么看怎么般配,不禁都暗自窃笑。

“这位小爷,你救了阿兴一命,就是阿兴的恩人了,那五百两银子我也还不起,求小爷收留我做个长随,以报救命之恩。”那阿兴越说越激动,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还抱住了楚汉汶的腿,死也不放。

楚汉汶鸡皮疙瘩直竖,脸一沉,一把拎起这阿兴,拨开螃蟹一般扒着自己的手,训斥道:“没赢钱的本事就不要去赌钱,输得丢人现眼,真没用!要赌就学天大哥,逢赌必赢,那才是好汉。”

那阿兴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你……你不是劝我洗手不赌啊?啊,大好人,我阿兴跟定你了……”

楚汉汶“呸”的一声,“少来歪缠,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我可没空管你。”扔了五文钱在桌上,拎起包裹就出了店门。

阿兴急忙跟上去,“等等我,那帮赌场的家伙全是无赖,恩人一走,肯定还会再找我,救人救到底,带我一起走吧,我什么都会做……”

楚汉汶哈哈大笑,“我看你除了会赌,什么都不会做!”加快脚步便走。

那阿兴却突然就地一坐,扯开嗓子便大哭,“呜呜,你怎么能这样狠心,丢下我不问?这可是活活要了我的命,反正早晚是死,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再被那帮无赖欺负!”瞅准路边一块大石,低头便撞。

楚汉汶大叹倒霉,怎么碰上这么个难缠的家伙?明知他耍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可也不能看着他撞,只好抓住他的衣领,吼道:“想死啊,撞石头多费劲,我给你颗毒药算了!”

“不成,你不收留我,我就要撞,撞到死为止!”那阿兴一脸的执拗。

楚汉汶瞪了他半天,突然从包袱里扯出一件破外套往身上一套,拿块黑布蒙上脸,再将包袱塞入阿兴怀中,掉头便走。

阿兴莫名其妙,嚷道:“你到底收是不收啊?”

“笨蛋,给我好好看着包袱,要是少根线,我就宰了你!”

原来是同意收留了,阿兴登时兴高采烈,抱着包袱在大石上一坐,越想越美,不禁嘿嘿直笑。

突然间,一缕细如蚊鸣的声音吹入耳中,“星如雨,你给我认真点,别让姓楚的小子看出破绽。”

化名阿兴的星如雨好不耐烦,嘟囔道:“明知我用金针刺穴,封了内力,还用传音入密,我总不能叫回去吧?”

“没人要你汪汪叫!”旁边的大树顶上突然响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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