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有神灵经过停车场般的三环路，它应该看得到在凌馨的出租车一米外的人行道上，陈白露提着一只小小的皮箱，她从那间有爬山虎外墙的公寓里搬出来，搬到薛先生的金屋里去。
陈言已经走了，此刻正在法国的酒庄里洗橡木桶，他们分手的时候，据说陈言把订婚戒指都买好了。
凌馨确实是看向车窗外的，不过她没有认出陈白露来，她只看到一个女孩有着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脖颈，还有纤细的脚踝，在冬天的大风里卖力地走着，她的头发那么乱，嘴唇因为冷的缘故变得雪白，可是双颊像醉了酒一样红艳艳的，那是可怜的欲望之火，它燃烧着陈白露的精力、善良和健康，后来有许多道德沦为渣滓的边缘、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健康毁于一旦的边缘和人格流于凶恶的边缘，她也算凭着求生的本能，渐渐远离了边缘，到了她们在上戏剧院重逢的时候，陈白露终于是一个平淡的人了。
5
不久后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小到凌馨不过是去小区门口的超市里取代收的快递，然后顺路办了的一件事情：凌馨与徐先生相识的那场广告拍摄的导演，姓孙，两年前终于受到一位专门制作大电影的投资人的赏识，开启了电影项目，同时娶了一个青春貌美的女演员，可谓一夜之间走上人生的半山腰。不过最近遭遇了一点不幸，年轻的妻子在外地拍戏时和同剧组的青春帅气男演员夜幕中激吻，偷拍图片一时上了各大新闻的头版。也不能怪记者没有同情心，也许这是新闻行业的无奈，这对年轻人都藏在剧组不肯露面，记者们便围堵在孙导演的楼下，想要拍到他或颓废或失常的样子。
凌馨是在超市的21寸小电视里看到这则无聊的新闻的，结婚离婚，恋爱分手，本来已经无法让凌馨感到欢喜或悲伤，不过新闻里说，孙导演已经一周没有下楼了，据他们观察也没有送外卖的人出入，不知他家里的存粮还能支撑多久。凌馨心里想，那些花边八卦不算什么事，但没有饭吃可是天大的事。
因为出门只是为了取一件快递，她身上只翻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在隔壁小餐馆买了一盒炒饭，便穿着拖鞋和松垮的T恤，走到隔壁小区的孙导演家去了。孙导演开门的时候，衣装比凌馨还要落魄，家居服的袖口已经卷了边，一身烟气酒气，抱着凌馨便哭了起来。
娱乐新闻的热度散得很快，半个月后，很少有人还记得这段公案，至于孙导演与妻子有没有离婚，连凌馨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他陷入了另一个更大的麻烦：那部终于得到赏识、筹备了整整两年的大电影，距离开机只有三个月了，原定的女二号这时却因为最近播出的另一部戏而突然爆红，无论如何不肯在孙导演的戏里做配角了。人家给出两个方案，要么女二荣升女一，要么辞演，可怜的孙导演根本没有能力做这道选择题，因为女一号是投资人的宝贝女儿。
女二号果断辞演了，其实也不难找到同类型的演员替代，名单虽然可以列出一页纸，真的洽谈起来却飞快地被依次排除掉：有的价钱谈不拢，有的档期不合适，咖位大的不愿意给女一号做陪衬，咖位小的又被女一号嫌弃颜值不够。等到名单上的每个名字都被画上了红叉，孙导演对镜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两鬓都愁得白了。
人到中年诸事不顺的孙导演想，也许要做一件事就是要经历很多坎坷吧，也许多磨的必定不是好事，他这么悲观地想着，凌馨的名字突然跳到他的脑中来——首先，她虽然是广告模特出身，没记错的话也是读过表演系的；其次，她生过小孩后不如婚前美艳，但还是胜过一众小花许多；最后，她现在是半停工状态，已经沦落到去开网店卖衣服了，想必片酬开价不高——哪里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呢？孙导演想着，几乎要以为那场绯闻危机不过是为了引出来送饭的凌馨，好在一个月后解他这份真正的事业困局。他连嘴里的牙膏泡沫也没有吐干净就给凌馨打起了电话，呜呜噜噜的，说了好几遍凌馨才听清楚，凌馨在一片嘈杂里说：“我从来没有演过电影呀，您这么信任我，我就先看一看剧本吧。”
孙导演漱了口说：“你那边整齐的一阵一阵的声音是什么？怪吵的。”
凌馨笑着说：“缝纫机的声音，我在工厂看着衣服出货呢，两千条裙子，出了问题我就赔光啦。”
孙导演心里陡然起了一阵怜惜，好像在这一场接一场的人生不幸里，他和凌馨是互相解救的。
剧本中的女二号，是一个在上海长大、在法国留学的千金小姐，大段大段的台词，一半是上海话，一半是法语，剧组的计划是后期用配音。凌馨接下这个剧本后，孙导演生怕她畏难而退，拍着胸脯说保证找一个最好的配音演员，凌馨却说必须用原声，因为原声的表演效果是配音不能比的，时间也还来得及，她马上动身去上海报一个法语班，哪怕照着音标来背诵，也要把上海话和法语背得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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