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顾凡番外：宁城不流泪 2
被子盖在我的身上，突然变得很重。我的胸口仿佛被石头压住了，闷得我眼泪止不住。
阿勇听见了我的哭泣声，他紧张得翻身过来。
“别哭了小凡。宁志哥也不希望你哭。他这个人可自尊了。咱们以后多对他好，为他卖力打工，很快苦日子就会过去的！”
我还是默默地流眼泪，阿勇见我这样，也躺下来，开始抹眼泪。后来，他索性打开嗓子，哭嚎起来。我也渐渐地哭出了声音。在这奇异的气氛中，我们哭着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两个人的眼睛都又红又肿。
我在排档外头扫地，听见里头阿勇哑着嗓子对宁志说：“阿志哥，你别再说小凡这个人心冷了。他昨天才知道你的不容易，和我一块儿哭了很久。我们仨以后一条心，很快苦日子就会过去的！”
宁志看了我一眼，我也远远回头静静地看着他。宁志朝我点了点头，继续往厨房里走了。
宁志每三天真的会给我做一次肥肠饭。一开始会用剩菜，后来就会重新给我炒一份。他也会盯着我和阿勇吃水果，还给我每个月买一箱纯牛奶。
“还能长个儿。”他对我说，眼睛里还能看见我尖尖的下巴和凹陷的两颊。
我就笑一笑，说：“谢谢宁志哥。”
阿勇是真的心大、单纯，浑身透露着大山里的朴实和天真。而宁志和我，看人总是隔了一层。因此，我们俩彼此看的时候，就隔了两层。
我们俩不怎么彼此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我没事做的时候就坐在门口的塑料凳子上，看着门口行人匆忙来往，然后想着以前的快乐的时光，想着岐哥拐着弯儿、用各种各样的有趣的话骂人，想着他眉飞色舞讲题目的样子，想着他打篮球的背影。
宁志就只是抽烟，但奇怪的是，我每次不经意去看他，总能撞见他的目光。
他在看我。
我的贫穷和卑微让我早就知道我不愿意屈服，我不是个安分的人。我又贱又傲。一旦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我就很难不想多。
宁志就是在看我。
这种心情是很诡秘的。
陈宝华喜欢我这种柔弱的类型，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我好拿捏、好控制。有女孩子隐晦地表达过喜欢我，也只是由于同情。方岐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一模一样，唯一有变化的一次，也就是我表白的那一次。那一次，那眼神里有惊讶和畏怯。
不伤心是不可能的，我本来就是个很自卑的人。我跟陈宝华，从我心里的软肉里扒出一个原因：我也被人喜欢着。
从来没有任何一种带有青春气味的目光注视过我，蓬勃的、热烈的。
我无比热烈地渴望着别人的爱，我扭曲地渴望着别人的喜欢和爱。我走在路上，别人多看我一眼，我就渴望着他觉得我长得不错，他喜欢我，他爱我。方岐可能知道我心里有点变态，但他没有骂我。我多么希望他骂我是个骚·货，可是他永远不会说出真正伤人的话。
我以前有幻想过，我为什么会伤害方岐那么严重啊，他都害怕得逃跑了，抑郁了，他一定至少有点喜欢我吧？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就永远不是一个世界。他是作茧自缚，他是高贵自戕的救世主，他纠缠思考的是那么深刻的哲学问题，而我，却只是贱。
好在我也没有真的那么蠢，但我足够低贱。我远远地离开他们的生活，这样他们都会好过。
……我能做的，不也就是这么多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我对未来那种绝望的感情也渐渐被消磨成粉，好像，好像可以被风吹走一些了。留下一些不痛不痒的灰尘，像陈年老垢，就这样了。
我带着这种被烙上的肮脏，也卑贱地往前看去。对生命的重来按钮，有了一丝丝勇气。
自从我发现宁志总是看我之后，我也忍不住对宁志多加注意。这种感觉，这种似乎在暧昧之中的感觉，美妙得让我上瘾。
我总是在端菜的时候有意无意碰到他的手，顺手帮他洗衣服，跟着他后面一起买菜；而他也总是默不作声的给我做我喜欢吃的，给我悄悄多拿一百块钱……
在好几次阿勇睡着之后，我和宁志都会在破烂的阳台上碰头。他一开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抽烟。
我其实挺喜欢闻烟味的。方岐他们以前也会抽抽烟，只是拦着我，不让我抽。
“凡子，你身体不好，别抽！我们装帅就行啦，护着你！”
他们这样说。
我就坐在他身边，问宁志能不能给我抽一口。
“你年纪还小，没有烟瘾就别抽了。”
“抽烟解愁？”
“算是吧。但是抽多了也愁，没那么多钱买烟。”我们俩对视，都苦涩的笑了。
他喊一声我的名字“顾凡”，然后我就看向他，笑了一笑。他也看着我，眼神很悲哀，像一只呜咽的小狗，但很快又变得很坚毅，那是贫苦人家生长出来的孩子惯有的眼神，是我们彼此相认的暗号。
于是，我也喊他一声“阿志哥”。
在我们三个人逐渐变成一家人之时，阿勇的妹妹生病了，阿勇赶回去看望。他黝黑的皮肤也渐渐透出了一点点苍白，是很紧张的样子。宁志给他拿了两百块钱，我给他拿了一百块钱，他颤颤巍巍感激地接了，然后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奔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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