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晚上下班后，宋屿将林青枝送回了家。
在楼下和宋屿挥手道别之后，林青枝想着去便利店买点儿东西，却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她竟然看到了程亦飞。
“你怎么在这里？”见对方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旁边又有好几个空罐，林青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搭话。
程亦飞瞥她一眼，似乎并不打算理她。林青枝看了他半晌，拿出手机就开始翻通讯录。
“你干什么？”程亦飞终于开口。
“给宋屿打电话。”林青枝话音未落，手机就被对方抢走，强制关机。
“你知道我和宋屿的关系了？”还不等她出声抗议，程亦飞开口便问。
“把手机还我。”林青枝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程亦飞与她僵持许久，最终还是将手机还给了她。
“走，我请你喝酒。”然后，他拉着她就往一个路边摊走去。
“喂！”林青枝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但见他今天神色有异，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出于关心对象家属的想法，终究还是没有甩开他的手。
程亦飞所说的“喝酒”，真的就是喝酒。在路边摊坐下来后，他一口气点了一箱啤酒，便自顾自地开始喝；林青枝看不下去，只得自己跟老板要了十几个烤串，以免出现自己一个人傻兮兮地干坐着看对方喝酒的尴尬情况。程亦飞在喝酒，林青枝在吃烤串，他们两人就这样谁都不理谁面对面坐着，这个画面安静又诡异。
不知喝了多少罐啤酒，程亦飞终于停了下来。“对不起。”他突然开口，让还在吃烤串的林青枝一下愣住了。咽下嘴里的肉，林青枝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对不起。”程亦飞有些烦躁，但还是再说了一遍。
“没关系，我不在意。”林青枝这下反应过来了，她大度地挥了挥手，表示全不在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见她这样满不在乎，程亦飞不禁反问一句。
“是关于我的那些评论报道吧。”林青枝瞥他一眼。
程亦飞沉默。他以为她可能会指责他助纣为虐，也可能会嘲笑他是非不辨，但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反应，毫不在意，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那可是抄袭的指责啊！一着不慎，她如今可能就已经不在珠宝设计界了。
“你不怪我？”过了许久，程亦飞再次问道。
“当然怪你，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去编辑部堵你。”林青枝擦擦嘴，也决定暂停一下，“只是那次跟你聊过之后，我突然觉得你也蛮可怜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止声。被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当枪使，这种事换成谁都接受不了吧？更何况看程亦飞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喝酒，又是道歉，他恐怕是已经知道些内情了。
见林青枝眼里流露出同情，程亦飞刚想发作，但思忖片刻后，还是露出了苦笑。
“我认识罗嘉的时候，她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知过了多久，程亦飞又喝了口啤酒，他的目光迷离，像是透过喧闹的人群看向了遥远的过去。
“那个时候，宋屿第一次到谢菲尔德哈勒姆大学演讲，我过去替他捧场时，遇见了罗嘉。”
林青枝安静地听着，但她完全没有宋屿到谢菲尔德哈勒姆大学演讲的记忆，恐怕那个时候她正在外面打工，正好错过了那场演讲。
“那时的罗嘉在华裔学生当中就已经相当出彩，普通人一眼望去，目光十有八九都会被她吸引，我也同样如此。后来我就托朋友打听她的消息，得知她也是珠宝设计专业的，便开始想方设法制造机会和她巧遇，最终我如愿以偿，和她相识，并成了朋友。
“起初，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她和我之间仿佛有种天生的默契，聊天能聊到一起，爱好也非常相近，所以我们在一起时经常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我一度认为我们就是天生一对——直到从某一天开始，她有意无意地跟我聊起了宋屿。
“原本我并不在意，毕竟宋屿对于我们这些学珠宝设计的人来说的确是偶像，就算我是他表弟，我对他的崇拜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时间一长，我终于发现，也许她会和我成为朋友，并不是因为我和她兴趣相投。
“她的话题总是围绕宋屿展开，他的设计、他的爱好以及他的性格，她越是极力表现得漫不经心，我就越清楚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再次和曾经帮我认识她的朋友凑到一起聊天，这才知道他向她介绍我时，将我是宋屿表弟这件事说漏了嘴。
“多可笑，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罗嘉了解宋屿的桥梁，她透过我虔诚地仰望着他，而我却还傻兮兮地以为她看着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后来，我渐渐疏远宋屿，换了专业，改变风格，极力使自己成为一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人，但这些在罗嘉看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唯一不一样的，大概是在我疏远宋屿之后，她也渐渐疏远了我。
“其实在拿到那张手稿时我已经心怀疑虑，但因为给我手稿的人是她，所以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现在看来，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从一开始，她的心就只在宋屿身上，我于她来说不过是个踏板，她只想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宋屿，其他的，她全然不顾。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悲？”也许是醉了，也许是需要一个人倾吐，程亦飞一口气说了很多，能说的和不能说的，他全都宣泄而出；待到林青枝回过神来，他已经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林青枝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些背后的爱恨纠葛，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听。罗嘉也好，程亦飞也好，他们的爱恨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倒也挺像，罗嘉爱宋屿却得不到回应，便跳出来怪她突然出现横刀夺爱；程亦飞爱罗嘉却发现她心有所属，于是便自己跟自己赌气，顺带疏远了毫不知情的宋屿。也不知道她和宋屿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结果这辈子双双“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何其无辜。叹了口气，林青枝最终还是拨通了宋屿的电话。
“这么快就想我了？”宋屿的声音很快便自手机中传来，带着调侃的笑意。
“快开车过来把你表弟抬走，他这么大只，我可拖不动。”林青枝又看了一眼程亦飞，发现他真的一动都不动。
“程亦飞去找你了？什么情况？”宋屿愣了一下，显然想不出为什么程亦飞会单独去找她。
“一言难尽。”林青枝想了半天，只能回他4个字。
程亦飞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宋屿家，他愣了半天，立即起床拿了外套就往外走。开门时恰好赶上宋屿买早餐回来，两人便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要走了？”两人沉默良久，终于是宋屿先开了口。
“嗯。”程亦飞闷声回答，一时间两人又陷入沉默。
宋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早餐提到他面前晃了晃：“反正都已经买了你的份，吃完再走吧。”
程亦飞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往回退了几步，将他让进了房间。
这顿早餐，程亦飞吃得食不知味，宋屿却吃得很是镇定自若。待到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程亦飞也赶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青枝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了。”宋屿抬眼看他。
程亦飞宕了下机，昨晚断片前的记忆慢慢浮现；起先他的表情还十分迷茫，但很快便五颜六色，霎时精彩。
“她都说什么了？”不愿相信自己昨晚说过的话都被宋屿知道了，程亦飞仍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觉得自己这几年过得很冤。”宋屿表情平静，程亦飞却霍然起立，逃也似的就要往外冲。
“程亦飞。”他刚要开门，宋屿突然又叫住了他。程亦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心里默念一万遍“老天保佑”，只希望宋屿不要再说出些让他更难堪的话来。
“你知道《忘川》和《夜海牡丹》是谁的作品吗？”宋屿的声音再次响起，程亦飞浑身僵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低声回应：“它们，是罗嘉的作品。”程亦飞说出这句话时，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待话音落下，他已打开门快步离去。
宋屿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12月25日，《花神录》系列在亚瑟珠宝的新品发布会上正式亮相。12朵花，12位花神，12种光彩各异的珍贵宝石，璀璨的光辉映亮了整个新品发布会会场，更引得满场闪光灯此起彼伏，亮如白昼。
林青枝坐在主席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默背着周想事先给她拟好的发言稿，但她发现越背越忘，到最后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好在宋屿坐在她的身旁，见她紧张得微微发抖，便悄悄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放轻松，不过是说说自己的设计概念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宋屿的声音自无数咔嚓声中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林青枝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展航和宋屿在主持人的安排下，依次对“花神录”创作的相关背景进行了介绍；待到林青枝发言时，她仍觉心里一突，瞬间出现的紧张感让她手脚冰凉。
“别怕。”宋屿的耳语适时传来，她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
“‘花神录’的设计灵感，来自我的一次采风写生……”林青枝深吸一口气，开始侃侃而谈。
新品发布会进行得非常顺利，“花神录”系列成品一经展出，单发布会上就已经敲定了14个订单，可谓开门大吉。林青枝的照片第二天就出现在了众多杂志报刊之上，媒体对她的评价很高，字里行间都将她誉为了第二个Hall。能够得到大众的高度肯定，林青枝自然兴奋不已；但对于“第二个Hall”这个称呼，她却是无限惶恐。毕竟宋屿就在她身边，两人间存在的差距她还是心中有数的。
“怎么，被夸不好吗？”见林青枝看着报纸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皱眉，宋屿将一杯热牛奶放在她的面前，故意调侃。
考虑到林青枝现在的身份和她与宋屿之间的关系，展航主动向总部提出申请，替她在宋屿对面购置了一套单身公寓；虽然她本人对这件事持反对态度，但公寓都已经买好了，不住白不住，于是她最终还是收拾好行李乖乖地成了宋屿的邻居。因此，她也就顺便开启了一日三餐蹭饭模式。
“被肯定，我当然开心，但是被吹成‘第二个Hall’，就有点儿恶心了。”林青枝放下报纸，抿了一口牛奶，“我自己是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跟你比起来，我还有太多路要走。”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迟早都会成为第二个Hall，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宋屿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眼中尽是缱绻。
“就算这么被你夸，我也不会很开心的。”林青枝“哼”了一声，脸颊却还是攀上了两朵开心的红云。
宋屿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笑意更浓。不得不说，展航真是一个好帮手。以公司之名义正词严地将林青枝放到了自己对面，他和林青枝相处的时间便更多了；除去工作上的相处，他也能在生活里有更多时间去了解林青枝的性格、爱好和日常生活，他有了更多的机会去接近她、理解她，这让他感到无比欣慰。林青枝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回应着他，他对她了解越多，就越觉得她可爱，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她都让他心旷神怡。
“快点吃早餐，我们要迟到了。”宋屿低头看了眼手表，出声提醒。
“花神录”系列的销量一路走高，短短两周，已渐渐有了超越总部高定系列的趋势。
对此，不仅是展航，就连设计部里也是一片屏息凝神，大家都在期待着这种前所未有的奇迹出现。但还没等来“花神录”系列超越总部高定系列的那一刻，展航的办公室里就率先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人，他身着一套灰白色唐装，五官清俊，目光炯炯，气度很是不凡；而在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西服、携着公文包的年轻人，一看便是律师之流。
“林总，不知你这个时候光临亚瑟珠宝中国分部，有何指教？”抬手示意面前两位客人在桌前坐下，展航面带微笑，暗地里却是心念急转。
面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景堂的总经理林萧。林萧是林语之的外甥，林语之唯一的女儿去世之后，林景堂的生意几乎都是靠林萧一手打理；如果说林语之是林景堂的魂，那林萧就是林景堂的血和肉，林语之扛鼎林景堂的景泰蓝工艺，而林萧则撑起了林景堂的整个生意。
上次因为《金乌还巢》的事，林语之就到总部大闹过一场，这次林萧再次登门，他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听闻贵公司的‘花神录’系列销量一路走高，受老爷子所托，我特地登门祝贺。”林萧亦回以微笑，字里行间都很随性平和，“毕竟这是小枝第一套正式作品，我们要是不闻不问，实在说不过去。”
展航眼神一凛，神经立刻绷紧。听他的语气，似乎和林青枝是熟识？那为什么在发生《金乌还巢》涉嫌抄袭事件的时候，林老还要去总部大闹？那架势，简直就是亚瑟珠宝不辞林青枝他便誓不罢休。
见展航表情微变，林萧笑意更甚：“看来，展总并不知道小枝是我家大小姐。”展航瞬间愣住。
林青枝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冷。恰巧周想刚刚路过她身旁，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倒了回来。
“小青枝，你还记得《金乌还巢》被指抄袭的对象吗？”她凑到林青枝身旁，小声问道。
“当然记得。”林青枝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可是她亲外公，而且抄袭这个“锅”还是他老人家亲自替她扣上的。
“这会儿林景堂又来人了，他们正坐在展总办公室谈事情。”周想继续道。
林青枝瞬间抽了下嘴角。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会突然打喷嚏了，但这一次，她可没什么把柄给外公抓。
“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林景堂就好像抓住你不放了。”周想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也挺替她打抱不平，“你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家，能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因为一次疑似抄袭事件就彻底盯上你了吗？”
林青枝闻言，只得苦笑。就在这时，电梯门“叮”了一声，随后便有人走了出来。林青枝抬眼看去，手里本来还握着的笔一下子就掉在了桌上。
“小枝，好久不见。”身着灰白色唐装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微笑着看她，神色和蔼。
“舅舅，怎么是你？”林青枝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林萧，她还以为这次又是她外公亲自披挂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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