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花神录》进入了最后的设计稿细化定稿阶段，宋屿亲自担任助理，并给予最后的修改建议。林青枝的神经此时已是高度紧张，即将定稿的兴奋与害怕最终设计达不到预期效果的惶恐充斥了她整个神经，使得她最近经常睡不好觉，要靠安眠药才能勉强维持睡眠。
为了避免林青枝过度焦虑造成身体上的负担过重，宋屿最终强制她休息一天，并将她拽去了竹里馆。今天欧立夏不在，但当班的服务生认识林青枝，于是便替他们安排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让他们能够安静谈话。
“不知道老板和老板娘怎么样了。”没有看见欧立夏，林青枝便想起了之前顾湘湘生日时发生的事情，心里不免又担心起来。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心结总是要解开的，否则日积月累便会形成更大的问题。”宋屿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看着林青枝的眼睛，目光专注而认真，“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你的精神状态。青枝，你过于紧张了。”
“《花神录》是我的第一件正式作品，它不仅是一个系列，还是亚瑟珠宝的高定系列，而且还承载了业界如此高的关注，我就算想不紧张都做不到吧。”林青枝微微苦笑。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对，但她无法自我调节。《金乌还巢》的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虽然这起抄袭事件起于罗嘉的陷害、成于外公的推波助澜，最终又被IOAO证明了清白，但她心中仍然存有阴影，总是不自觉地去担心《花神录》又遭遇同样的套路。
更何况外公还说过，如果宋屿执意将她留在亚瑟珠宝，他会让亚瑟珠宝遇到大麻烦。而这个大麻烦，又会不会是因她的《花神录》而起？
见林青枝又渐渐皱起眉来，宋屿知道她又在思前想后了。于是，他伸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想不想听个故事？”他问。
林青枝骤然回神，立即就被宋屿提及的故事所吸引。
“什么故事？”她脱口而出。
“程亦飞其实是我表弟。”宋屿收回手，对她微笑。
林青枝有一瞬间头脑“宕机”。“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反应过来。
宋屿见她瞪大眼睛等待下文，于是便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年来他和程亦飞如何从同进同出到“反目成仇”的整个过程，娓娓道来。
捋清了宋屿和程亦飞的关系之后，林青枝却更觉迷茫。听宋屿所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程亦飞到底是为什么跟他疏远起来，他压根不明白在他工作之后的这段时间里程亦飞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事实上，如果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男人间的亲情和友情应该没这么容易破裂吧？等一下，夺妻之恨？不会是……？
“宋屿，你之前就认识罗嘉吗？”林青枝突然看向对面的人。
“不认识，她投简历来亚瑟珠宝时，我才第一次见她。”宋屿摇头。
罗嘉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他以前见过她，肯定会留下印象。
“那就奇怪了。”林青枝再次皱起了眉头。
上次和程亦飞见面时她就知道，罗嘉在他心目中是非常重要的；而罗嘉也说过她爱宋屿，那导致程亦飞和宋屿疏远的唯一原因就只能是罗嘉了——可宋屿不认识罗嘉啊，他们之间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程亦飞是不是在追罗嘉？”宋屿沉吟许久，突然开口。
“你知道？”林青枝有些意外。
“在‘景泰蓝之春’设计概念发布会上，程亦飞说漏嘴了。”宋屿神色无奈，他和林青枝一样不解，“如果程亦飞和我疏远的原因是罗嘉，那我未免也太冤枉了吧。”
林青枝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一下本人才行。
这时，竹里馆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林青枝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进来的人竟然是欧立夏。“老板！”她立即起立，朝门口跑去。
欧立夏显然没料到林青枝会在这里，他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报以微笑，说道：“小青枝，好久不见。”他顿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卡座里的另一个人身上，“宋先生，你好。”
宋屿朝他点头示意。
“老板，你和老板娘……”林青枝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问，但见欧立夏神色颓唐，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们没事。”欧立夏笑得有些勉强，他立即转移话题，“倒是你们，这个点不是上班时间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临近设计稿定稿，她实在太紧张了，我想带她来这里放松一下。”宋屿这时也起身走过来，扶住林青枝的肩膀道。
“小青枝，人要懂得张弛有度才行。来，我给你煮一杯你最喜欢的维也纳。”欧立夏拍拍她的脑袋，走进了操作间里。
林青枝笑着应了声“好”，眼睛却偷偷瞄向了宋屿。怎么办，他们好像还没和好。林青枝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自责。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能够解决，其他人无能为力。宋屿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分关注。林青枝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因为她明白宋屿说的都是实情。
欧立夏煮咖啡时是认真而专注的。咖啡的香气自咖啡壶里渐渐溢出，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响，他将刚刚煮好的咖啡倒入了咖啡杯内。白色的奶油在黑色的咖啡上拧成一座小山，一把彩米撒上，一杯甜美与苦涩并存的维也纳咖啡便制作完成。
擦过手后，将咖啡杯小心地递到林青枝面前，欧立夏微笑着示意她尽快品尝。林青枝挖起一勺彩米奶油送进嘴里，然后拨开奶油小心地喝了一口烫嘴的咖啡，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老板，还是你煮的咖啡最好喝。”林青枝笑得谄媚。
欧立夏笑着应承下她的夸赞，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以调侃，显然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事。
林青枝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头，沉默地继续喝起咖啡。
“看来，你女朋友的心结还没有解开。”不知过了多久，宋屿的声音响起。林青枝手一抖，差点没将舌头烫出一个泡。
是谁刚刚才说，这种事其他人都无能为力的？！林青枝不免愤愤。
“这么多年了，哪有那么容易。”欧立夏愣了一下，微微苦笑。
“老板，对不起。”林青枝下意识地出声道歉。
如果不是她和宋屿的设计阴差阳错地戳到了顾湘湘的痛处，也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想到这里，林青枝偷偷瞥了眼始作俑者，却发现对方竟似毫无感觉。
“小青枝，不是你的错，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欧立夏摇了摇头。
林青枝设计的那副耳环不过是个导火索，引燃了他们之间一直埋藏至深的矛盾，也炸翻了他们维系多年的表面和谐。其实某些问题他一直都是明白的，但是她不说他就不问，总天真地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矛盾和问题都能自行化解，所以任由它们日积月累，最终爆发成现在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说到底，他们自己才是最该对现状负责的人。
“你有没有考虑过让你女朋友回归初心，重拾梦想？”宋屿问。
“我们谈过，但是她不愿意。”欧立夏苦笑更甚，“或者说，她觉得现在已经太迟了。”
她将最美好的时光无条件地奉献给了他，她的激情、果敢和无穷精力都投入了这间咖啡馆内，如今她在她现在的公司里好不容易爬上中间管理层，虽然身心苦累，但她已经没有了从头再来的勇气。她会埋怨他，就是因为现在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她却只能在自己不喜欢的岗位上挣扎求生。
林青枝知道这种感觉。她将毕业设计卖给他人，自己一边开淘宝小店，一边做咖啡馆服务生，每当看见亚瑟珠宝的设计师们昂首阔步地经过竹里馆门口时，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是当时间长了一些，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虽然依旧对那些衣着光鲜的设计师们心生羡慕，却已不会轻易改变现状。更何况顾湘湘，她为欧立夏偏离自己的梦想5年之久，如今再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必然是交织着对过去的愤恨与对未来的惶恐。
“你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无法解决吗？”林青枝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
欧立夏和顾湘湘在竹里馆的员工心目中大概是最好的老板和老板娘，如果就因为这个问题分开，所有人都会扼腕叹息。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等她。”欧立夏不置可否，回答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欧老板，我建议你再和女朋友好好谈谈。”宋屿瞥了眼林青枝，见她神情沮丧，便又抬眼看向欧立夏，“如果问题还是解决不了，你就带上‘花匠’门店经理的职位去和她谈。”
欧立夏和林青枝都瞪大了眼睛。虽然不是很了解花艺，但林青枝也是听过花匠之名的。作为国内最大的连锁花店，花匠的店面几乎遍布所有大中小城市，其鲜花质量、艺术美感和人文气息在国内的艺术花店中位列前三，听说近期已经开始着手开拓海外市场。
“宋先生，你的意思是？”欧立夏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匠的门店经理相当于分店店长，这样的职务，单靠宋屿一句话就能拿下？
“花匠是我一个大学同学开的，而我们的关系又恰巧不错。”宋屿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不过话说在前头，我不知道你女朋友的能力到底怎么样，最多只能替她要到这个职位，却不能保证她能够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干下去。毕竟每个行业的竞争都很激烈，哪怕是花店也一样。”言下之意，便是入职之后她一切都要靠自己。
“不不，宋先生，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现在立刻去找她，谢谢！”欧立夏连连摇头，脸色因兴奋而泛起微红。不等林青枝再开口，他已经迅速跑出操作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出了竹里馆。
林青枝看着摇摆许久才慢慢平静的玻璃门，然后扭头看向宋屿：“你是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是个想靠说谎彻底拆散他们的人吗？”宋屿与她对视，平静反问。
“既然有解决办法，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林青枝忍不住瞪他。难道看着自己惶恐沮丧就那么有意思？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哪怕是最糟糕的境地，其实也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宋屿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林青枝有些不明白，半天之后骤然反应过来，宋屿说的好像是她关于《花神录》的极度焦躁不安。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青枝，我知道《花神录》系列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你要明白，你是一名设计师，也只是一名设计师。”见她若有所思，宋屿便继续道，“好的设计师，应当做到心无旁骛，除了没有灵感设计不出更好的作品之外，其他的压力对你来说都应该不是压力。”
“可我担心外公，担心给你和亚瑟珠宝添麻烦，更担心万众瞩目之下诞生的作品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林青枝脱口而出。
“林老既然不能在《金乌还巢》涉嫌抄袭事件中将你拉出亚瑟珠宝，那他就更不能在《花神录》系列发布后将你拉出去，因为那时你的名字将响彻珠宝设计界，你和亚瑟珠宝从此将密不可分。”宋屿也不着急，只一条一条替她分析，“至于你说的怕给我和亚瑟珠宝添麻烦，那更不必担心，毕竟我的成就不受林老制约，亚瑟珠宝的市场也不是林老说封杀就封杀得了的，说到底我们尊敬他，不过是尊敬他年岁已长，又是一代大家，仅此而已。”
“可是……”林青枝依然欲言又止。
“万众瞩目之下诞生的作品，一直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不仅是你，我也一样。”宋屿并不给她否定自己的机会，只是伸手过去将她微微发凉的手慢慢握紧，“你看‘诸神黄昏’系列如今是一片好评，但在发布之初也有不少人批评我和San的设计花哨矫情，那又怎么样？更何况作为一名设计师，对我们来说，自己的作品永远都没有最好的，因为我们总想设计出更出色的作品。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永远设计不出想象中那么好的，不是吗？”
宋屿的话语温柔有力，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林青枝的心房，终于将她心里萦绕的层层惶恐不安敲击得烟消云散。
“谢谢。”她彻底放松下来，歪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先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再继续。记住，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知道林青枝的心境已渐渐调整过来，宋屿微微一笑，轻声承诺。
《花神录》12幅设计稿的成稿完成那天，林青枝忍不住起立欢呼，接近疯魔。
宋屿立即让周想将12幅成稿拿去扫描，然后邮寄总部，随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几乎喜极而泣的林青枝拉进了办公室。有好事者怂恿众人去听墙角，但碍于宋屿一直以来的威压，最终还是没人敢于付诸行动。但大家的嘴角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林青枝的兴高采烈也一并感染了他们。
除了罗嘉。当她看见周想拿走林青枝的《花神录》系列设计稿成稿，宋屿又将林青枝拉进办公室关上门时，她不禁手下用力，硬是将2B铅笔的铅芯折断在了稿纸上。
“夜海牡丹”在林青枝的帮助下成功修复，展航虽然对修复后的吊坠很满意，但还是不轻不重地点出了她工作的不细致，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她能在日后的项目中更为谨慎，不要再次砸亚瑟珠宝的招牌——对于同一种工作失误，亚瑟珠宝绝对不允许存在第二次。
这对罗嘉来说，简直是莫大的屈辱。她以天之骄子的身份进入亚瑟珠宝，可短短几个月间就在众人面前数次丢脸，几乎颜面尽失；如今连待人最温和、处世最圆滑的展航都出言警告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眼中的印象已经跌落到了何种境界。
反观林青枝，她却是一直扶摇直上，先有宋屿力保，后又在“景泰蓝之春”项目竞赛中崭露头角，如今《花神录》系列更是万众瞩目，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光环加身。
罗嘉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渐渐嵌进肉里，不多时便有鲜血滴落，染红稿纸。凭什么！是她先遇见的宋屿，是她先爱上的宋屿，是她先绞尽脑汁进入亚瑟珠宝为他费劲心力，所有一切都是她先的，凭什么到最后却是林青枝后来居上，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努力想要获得的一切？叫她怎么能甘心。
罗嘉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林青枝的办公桌上，那里草稿铺满，就连废纸篓里都已满筐。她抬头四望，就见所有人都在低头做自己的事，去扫描的周想还没回来，而林青枝此时也正在宋屿的办公室里，房门紧闭。“故技重施”这个词闪过她的脑海，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得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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