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爱萌生的勇气
虽然被林青枝训斥了一顿，但设计部里的氛围还是没有明显好转。除非必要，同事们几乎都不跟她说话，她就这样被有意无意地孤立在了设计部的圈子之外。
“青枝，你不要往心里去，大家只是有点儿嫉妒。”但Anna显然是一个例外，林青枝昨天说的那些话似乎对她触动很深，比起从前，她倒是更愿意和林青枝打交道了。
“嫉妒什么？”Anna的话让林青枝产生了兴趣，她不禁反问。
“天赋和机遇，这两样东西设计师随便占上一个都很不得了，而你却兼而有之。”Anna微微苦笑，其实这也是她心中最不愿承认的隐秘情绪，“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对你，的确就是嫉妒。”
林青枝叹了口气。他们看她有天赋和机遇，为什么不看她的天赋和机遇的背后又藏着什么？她有天赋，却差点被逼得永远背离自己的梦想；她有机遇，却是夜以继日、绞尽脑汁地一遍又一遍画废稿，这种嫉妒，究竟有什么意义？
正说着话，罗嘉不知何时从自己的办公区走了过来。
“Anna，你能帮我将这个文件送给小想姐吗？拜托了。”她看向Anna，双手合十诚恳请求。
Anna向林青枝递过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随后便接过罗嘉手里的文件夹向周想的办公室走去。罗嘉与林青枝不和已经成了设计部里不是秘密的秘密，因为对林青枝的印象不佳，所以每次罗嘉借故刁难林青枝时，其他人都不出声，权当是看她笑话。
“林青枝，听说你的高定系列设计稿已经交总部备案了？”罗嘉微笑。
“嗯，通过之后就可以进一步细化了。”林青枝平静地回答。
“既然如此，你就将草稿先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我们都对你的设计思路很好奇。”罗嘉笑意更甚，话里更是意有所指，“万一你的设计思路又不慎和名家撞了车，我们这么多人也可以提前帮你检查出问题。”
林青枝目光骤然锐利，她抬眼与罗嘉对视，果然自对方眼中看出了快意。
“上一次是你做的？”她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快速问道。
“如果你一开始就答应我离开亚瑟珠宝，后来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节外生枝！”罗嘉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显然已经默认。
“成品未出之前设计稿就是机密，谁愿意拿自己的设计创意冒险？”林青枝眯起眼睛，骤然提高音量，“上次我的设计稿就是因为随手放在桌上，所以才会被某个浑蛋寻到机会偷走篡改，最后更是爆料给《时尚》杂志引出了一大堆麻烦。”
“你说谁是浑蛋？”罗嘉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说呢？”林青枝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罗嘉还要再说，Anna却回来了。
“嘉嘉，小想姐让你去一趟宋总办公室。”她适时出声，正好打断了罗嘉要说的话。
罗嘉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扫过林青枝，最终还是转身快步朝宋屿的办公室走去。
“谢谢。”林青枝目送她离开，微笑着向Anna道了谢。
“我只是传个话而已。”俏皮地眨了下眼睛，Anna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刚刚我送文件过去时，见小想姐的脸色不太好看，可能是罗嘉的项目搞砸了。”
林青枝愣了一下。她记得罗嘉最近并没有什么独立负责的项目，如果说是她的项目搞砸了，那只可能是……
罗嘉敲敲宋屿办公室的门，刚刚进入，就被桌上的首饰盒震住了。首饰盒向上翻开，深蓝绒布上放着的正是她第一次独立交付出货的项目——“夜海牡丹”。
“宋总，发生什么事了？”罗嘉的身子晃了一下，但她很快收敛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
“‘夜海牡丹’出了点儿问题，所以委托人将它送回来进行维护。”宋屿顿了一下，声音冷似冰霜，“这才两个月不到，罗嘉，你成功刷新了亚瑟珠宝定制首饰返厂维护的纪录。”
“怎么可能，我的掐丝镶嵌工艺是您和展总都检查过了的，它们没问题啊！”罗嘉禁不住高声叫道。
“它们的确没有问题，事实上，出现问题的地方也不在掐丝和镶嵌工艺上。”宋屿的声音更冷了。
不是工艺上的问题？罗嘉闻言，一下茫然起来。
“你给我看的那朵掐丝牡丹，是按照我给你的那颗蓝宝石的大小制作的；无论是凹凸处放的余量还是侧面折口处的加粗固定，它都完全契合于第一颗蓝宝石。”宋屿将“夜海牡丹”推到她的面前，掐丝牡丹与蓝宝石上张开的空隙让罗嘉觉得异常刺目，“一旦蓝宝石的大小发生变化，如果不重新制作掐丝牡丹，那么它们之间的契合度肯定会产生误差——就像现在，因为契合度不够，时间只要稍微久点儿，套嵌的掐丝牡丹和蓝宝石之间就会张开空隙，以致镶嵌松懈。”
“怎么会？”罗嘉难以置信。明明第二颗蓝宝石与第一颗的大小误差不足0.1mm，这么小的误差怎么可能产生这么大的问题？
“我给你一天时间，重新制作一朵掐丝牡丹进行镶嵌，亚瑟珠宝决不允许定制首饰同样的问题再出现第二次。”宋屿并不给她震惊的时间，直接下达任务指令。
“一天时间？”罗嘉脸色煞白。
“4个小时掐丝，一个小时镶嵌，一天时间绰绰有余。”宋屿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我办不到的，因为——”罗嘉急声辩解，但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什么？”宋屿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问。
罗嘉闭口不言，脸色却越见苍白。
“是不是因为‘夜海牡丹’根本就不是出自你之手，那朵掐丝牡丹根本就不是你做的？”宋屿目光如电，迫得罗嘉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罗嘉神色惶惶，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单向玻璃外所有人都在干着自己的活，没有一人知道办公室里正发生着什么。
“罗嘉，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宋屿的声音再次自她耳边响起，罗嘉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她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她只稍做思考便猛地冲向了办公室门口，打开门飞快地扑向了那个身影。
“亦飞！”她撞进那人怀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程亦飞瞬间定住，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因为林青枝的那一番话，程亦飞对罗嘉真实的工作状态产生了怀疑。
一方面，他觉得林青枝就是在胡说八道，为的就是能够扭转局面，好让自己停止对她的一切调查；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林青枝说的很多问题也的确存在，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只好寄希望于自己的亲眼所见。于是他便真的挑了一天，在不告诉罗嘉也不告诉宋屿的情况下，悄然来到亚瑟珠宝中国分部。事实上，当悄悄进入设计部之后，他突然发现，眼前看到的跟罗嘉告诉他的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罗嘉曾说，林青枝仗着宋屿的照拂在设计部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地打压其他设计师，所有人对她都是既敬又怕。可他一圈看下来，别说是敬和怕了，所有人根本就不理她，完全就是将她孤立了起来；至于罗嘉说自己被她欺负得很惨，可他从头到尾看到的都是罗嘉趾高气扬地挑衅，至于林青枝，她本人似乎才更加符合被欺负的形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程亦飞头脑混乱想要找罗嘉当面问清楚的时候，她却突然从宋屿办公室里哭着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程亦飞？”宋屿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于是也跟着走出了办公室；见到门外竟然站着程亦飞，也很是意外。
“亦飞，我……我……”罗嘉紧紧抓着程亦飞的衣服，她抬眼看他，眼妆已花，哭得梨花带雨。
程亦飞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令人发指的画面闪过脑海，他几乎是立刻对宋屿挥拳相向。
宋屿被一拳打在脸上，尚未做出反应，程亦飞第二拳眼见着又要上来；幸好林青枝眼疾手快，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小想姐，叫保安！”林青枝大叫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帮忙一起拉开程亦飞。
“宋屿，你禽兽！”被众人拉住动弹不得，程亦飞只得大吼。
“程亦飞，你闹够了没有？”宋屿擦去嘴角磕破皮流出来的血，同样恼怒，“冲上来就打人，你是小学生吗？”
“嘉嘉都哭成这样了，你还有什么说的？！”程亦飞神情激动，眼睛通红。
“作为上司，我批评下属怎么了？”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纸巾，宋屿真想敲开面前这位表弟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退一步讲，就算我再禽兽，也不可能当着女朋友的面调戏女下属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程亦飞都瞬间忘记了挣扎；而刚刚还在一旁小声抽泣的罗嘉，则瞬间僵直了身子。
“头儿，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周想刚要打电话叫保安，却在听到这个劲爆消息后，默默地放下了电话。
“我女朋友，当然就是第一个跳出来舍身救我的人。”宋屿微笑，目光坦荡荡地看向了痛苦掩面的林青枝。
众人闻言立即回想刚才，突然发现第一个跳出去抱住程亦飞的人，似乎是林青枝。
感受到四面八方行来的“注目礼”，林青枝绝望地发现，自己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嫌疑恐怕是一辈子都洗脱不了了。
“果然是小青枝！”周想尖叫，看起来竟然很是兴奋。
“比起这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解决面前的事情。”林青枝伸手揉揉额角，提醒大家还是先干正事比较重要。听她这么一说，众人才如梦初醒，目光又再次集中在了程亦飞身上。
“宋总，亦飞只是误会了，他不是故意打你的。”见周想再次想打电话叫来保安，罗嘉赶紧出来解释。
“误会？”宋屿瞥她一眼。
刚才罗嘉冲出办公室的时候，明显就是一副“得救了”的样子，她心中有鬼，所以在面对他的质问时才会方寸大乱；只是他没想到，她竟可以在一瞬间想到这种围魏救赵的方式，顺利地躲过他的逼问。
“嘉嘉，你不用害怕，大家都在，你可以放心地说。”程亦飞以为她是害怕宋屿报复，于是连忙出声鼓励。
“亦飞，你真的误会了。”罗嘉看向程亦飞，神情有些尴尬，“刚才是因为我制作的‘夜海牡丹’被送回返修，宋总严厉地训斥了我，我一时接受不了，才从他办公室跑出来的。”
程亦飞僵住。不是因为宋屿对她动手动脚，而是因为首饰返修被训斥？等一下，他记得罗嘉的“夜海牡丹”出货才不到两个月，怎么……？还不等他理清思绪，周想已经叫来了保安，将他带出了设计部。
目送程亦飞被带离，众人松了口气，随即便扭头看向了林青枝。林青枝本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悄悄溜回自己的办公区，奈何身上的视线实在太灼热，她没走两步就被迫停下来。
“青枝。”最先蹭上来的是Anna，她一脸八卦，强烈的好奇心溢于言表。
“先说清楚，我真不是靠关系上位的，我进亚瑟珠宝时才刚刚认识他。”林青枝第一反应就是先跟宋屿撇清之前的关系。
“这个我们明白，因为那时你连宋总是Hall都不知道嘛。”Anna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也知道你在珠宝设计上面很有天赋，说重点。”围观的设计师里有人嚷嚷，立即引起一片附和。
林青枝突然发现，似乎真如Anna所说，他们之所以孤立她，并不是真的因为她靠关系上位或不学无术，只是单纯的羡慕和嫉妒。而在八卦面前，这些羡慕和嫉妒显然都不值一提了。
“小青枝，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头儿在一起的？”周想更是完全无视宋屿，直接凑到她面前开门见山地点了题。
林青枝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她下意识地看向宋屿，却见宋屿正微笑着靠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他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威压，笃定没人敢去跟他八卦，所以才敢站在一旁看她在人群里手足无措。虽然心生愤愤，但林青枝也没有办法，只得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安静。
“我们是在荷兰采风的时候……”她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难怪回来之后的设计稿就顺利通过了审核，原来是因为有爱啊！”不等她说完，周想已经感慨万千。
“不是……”林青枝一脸惊恐，刚要解释，又被打断。
“因为有爱，所以设计灵感才源源不断吗？”Anna也是一脸憧憬。
林青枝连连摇头，但大家显然不想再听解释，都“啧啧”地作鸟兽散了。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她是怎么和宋屿在一起的，只是想确定一下这件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众人散去，林青枝松了口气，刚要回办公区，却与罗嘉对上了目光。罗嘉眼里的恨，强烈地让她心中一凛。
“林青枝，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她咬牙，恨不得能将林青枝看出两个洞来。
林青枝心下苦笑，却寸步不让：“罗嘉，你说我抢走了你的一切，但这一切真的是你的吗？”与罗嘉四目相对，林青枝毫不避讳她眼中的恨意。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进入亚瑟珠宝；既然你让我进了亚瑟珠宝，又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罗嘉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漏进了不远处的宋屿耳中。其他人都已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只有宋屿仍留意着罗嘉的动作，所以将办公室的门微微打开，靠在单向玻璃旁注视着外面的动静。罗嘉这句话，立刻让他联想到了《忘川》。之前只是他的猜测，但现在看来，《忘川》和《夜海牡丹》也许真的不是出自罗嘉之手。
“罗嘉，难道我要对你的人生负责吗？”林青枝皱眉，突然问道。罗嘉僵住。
“到今天为止，所有的选择都是你自己做的。进亚瑟珠宝也好，接手‘夜海牡丹’项目也好，你不择手段地获得了你想要的，到头来却还要指责我？”林青枝目光灼灼，声音第一次如此凛冽，“罗嘉，我既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的奴仆，我没有义务为你的人生负责，更没有义务为你的人生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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