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希望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早上来到设计部，罗嘉下意识看向林青枝的办公区，只见那里的每一张桌子上都铺满了画废的稿纸，显然设计者已经陷入苦思。
罗嘉嘴角微挑，幸灾乐祸之余，也庆幸自己没能真的脱颖而出。她小看了高定系列设计的严苛程度，纵如林青枝，短短半个月里的废稿都多达100多张，要是换成自己，恐怕宋屿看向自己的目光就不单单是失望了。想起宋屿看着自己《五色雨》时露出的表情，罗嘉便忍不住咬唇。还是让他失望了。那时他的目光仿佛透过《五色雨》看进了她的内心深处，她所极力隐藏的似乎在那一瞬间全都无所遁形。这让她无比惶恐，原本的自信与骄傲荡然无存。
“小心！”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和对方都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
回过神来，罗嘉这才发现和自己撞在一起的人是抱着高高一沓文件的周想。
“小想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也不叫大家帮忙？”罗嘉连忙蹲下来帮她捡文件夹，一边捡一边问。
“因为这些都是宋总的设计项目，我是想搬去展总那里放一阵。”周想笑着道，“毕竟都是未完成的草稿，这么多也塞不进保险柜，放他那里保险一些。”作为一名业内知名的顶尖设计师，宋屿的设计手稿即便是未完成状态，在业内也是价值不菲。
“宋总要出远门？”罗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高定系列现在正在紧张地设计中，他身为监督者竟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没办法，小青枝的设计遇到了瓶颈。”周想见她问起，不禁叹了口气，“高定系列对新人来说果然还是太难了，虽说这个系列对公司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但口碑还是要保证的呀。”
“这么说，宋总是打算去请外援？”罗嘉闻言，眼睛一亮。
她终于也还是没能让他刮目相看，真是太好了。
“当然不是，宋总是要带小青枝出去采风。”周想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毕竟‘景泰蓝之春’的动静太大了，要是现在临时换人，亚瑟珠宝可能会沦为业内的年度笑柄。”
罗嘉蓦地睁大眼睛。“小想姐，你是说，宋总要带林青枝出去……采风？”罗嘉顿了一下，再次确认。
“为了‘景泰蓝之春’这个项目能够顺利完成，这也是工作需要。”周想收好了所有的文件夹，向她道了声“谢”，便继续朝电梯走去。
罗嘉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迈开脚步。“林青枝，你这个贱人！”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咬牙切齿，愤愤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区。
说是采风，宋屿却是轻装上阵，没有带一支铅笔和一张稿纸。反观林青枝，她几乎把所有能带上的画材都塞进了行李箱，行李箱里的画材比自己的私人用品都重。两人在机场会合，面对彼此的行李箱面面相觑，显然都不能理解对方。
“你这是要干什么，搬家？”宋屿看着林青枝身后半人高的行李箱，嘴角微微地抽了一下。
“我还想问你呢，出门采风你什么都不带？”林青枝也是一脸震惊，因为对方的行李箱还没自己的一半大。
宋屿看了她半晌，最终叹了口气。
“走吧。”带都带了，他还能说什么？
“你不会是料定我会带所有的东西，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带吧？”林青枝突然产生怀疑。
“走吧。”宋屿哭笑不得，只得再次催促。享有“花之国”美誉的荷兰，毫无疑问是采风的绝佳之选。这里的人文和花海让人赏心悦目，能够激发人的无限灵感。
“为什么选这里？”暖阳、微风和蔚蓝的天空，无一不让林青枝心情愉悦。
“那副耳环让我受到了启发。”宋屿戴上墨镜，示意林青枝紧跟自己，“其他的，就靠你自己感悟了。”
林青枝见他嘴角带笑，显然是胸有成竹，暗道一声“狡猾”；但她的目光很快便被随处可见的花所吸引，拖着行李箱快步跟上宋屿的脚步。
荷兰的景色很美，即便艳阳普照，林青枝也能在花田里一坐几个小时。看着阳光下汗水划过脸颊却依然全神贯注挥笔写生的林青枝，宋屿目露欣慰。到荷兰的这几天，林青枝的心境明显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给她任何建议，任由她自己挑选写生的地方，他只是安静地跟在她左右，不时替她拿一拿画材。林青枝一天至少要在外面待上10个小时，除了吃饭，她几乎一刻都不放开画笔。风车、花海、天空、飞鸟、多彩的建筑、热情的居民、新奇的美食，她能看到的，几乎都在她笔下成了型。有时候，宋屿都有些嫉妒她的画笔，因为它被她握着的时间，远比他和她在一起说话的时间还要久得多。
最后一朵郁金香绘制完毕，林青枝看着自己的画稿，不免生出疑惑。她承认，这几天的写生的确让她本来焦躁难耐的心情渐渐平复，这里每一种景色都很漂亮：风景，静物，人像，她画得专注又开心，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课堂。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宋屿带她出来采风，是希望她能借此找到设计“景泰蓝之春”这个系列的灵感；然而几天过去，除了随身携带的稿纸逐渐减少之外，她的脑子里竟连半点儿灵感都没有出现。要是说之前在办公室里是因为思考过度而灵感全无，那么现在她就是因为太过放松而脑子放空，依旧还是灵感全无。
“宋屿，我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扭头看向在一旁安静看书的某人，林青枝可怜兮兮道。
宋屿抬眼看她，见她脸颊上的汗水悄然流过脖颈，一下就浸湿了她浅蓝色的衣领。
“有什么问题？”他合上书，抽出一张纸巾站起身来递给她。
“我这几天看了很多东西，也画了很多东西，但对于‘景泰蓝之春’的设计，我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林青枝皱眉，像是在努力回想自己的感觉，“这里的风景很好，店里的饰品也很有地域特色，我喜欢它们，却并不觉得它们和我的项目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真的这么觉得？”宋屿微微挑眉，像是对她的结论很不满意。
“我承认，景泰蓝工艺跟国际接轨很有必要，但我真的设计不出来这种过于混搭的风格。”一想到要在铜板或宝石上掐丝镶嵌郁金香和风车，林青枝就觉得自己的审美大概会直接爆炸。
虽然她不喜欢林语之的墨守成规，但完全跳脱传统谈创新，她一样做不出来。
“这里的花好看吗？”宋屿凝视她许久，忽然扭头看向她面前的大片郁金香花田。
“嗯，郁金香很漂亮，其他的花也长势很好。”林青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却还是如实回答。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荷兰常年四季如春。所以这里全年繁花盛开，不只是世界闻名的郁金香，其他花卉同样也绚烂盛开。
“我带你来荷兰，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只有荷兰才能看见这么多花。”宋屿继续道，“最能体现春天风采的，不就是花吗？”
林青枝忽然灵光一闪，道：“你的意思是，我写生的目标其实应该是花？”她讷讷地问，却在话音落下时心中豁然开朗。
“我说过，那副耳环让我受到启发。”宋屿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儿弧度，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领悟，“‘景泰蓝之春’本来就是双关语，一者是指景泰蓝的春天，意为传统工艺再绽光芒；一者是指创新与‘发芽’，意为通过创新设计使景泰蓝焕发出新的光彩。”
“而花卉既有发芽绽放的意象，又连接着景泰蓝的传统工艺和现代的时尚设计，以花为主题，最能体现景泰蓝的前世今生。”林青枝心中澎湃，灵感如雨后春笋，接连不断地破土而出，“毕竟在传统景泰蓝工艺中，诸如牡丹、菊花等花卉图纹几乎占据半壁江山，而在现代设计中，玫瑰、铃兰等花形也备受设计师们的喜爱。”
“有想法了？”宋屿闻言，笑意更深。他知道在珠宝设计上，她与他最是默契。
“我们回去吧！”林青枝霍然起立，兴奋得眼睛发亮。
宋屿点头，毫不意外，就像是一直都在等着她这句话一样。
收好画材和画具，二人正要离开，林青枝却突然叫住了宋屿。
“等一下，我有话说。”她牵住他的衣角，声如蚊蝇，语气却很坚定。
“怎么了？”宋屿回头看她。林青枝张嘴，语速极快，宋屿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以为她是不舒服，于是转过身，低下头来仔细看她。
此时林青枝的脸已经红透，就连耳根都泛起粉红色。她抬头，见宋屿眼中倒映着自己略显窘迫的脸，神色有些慌张，但还是捏紧了拳头。“宋屿，我喜欢你！”她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对他说。
宋屿愣了一下，见她脸颊通红，眼角都快憋出泪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见他竟然笑出了声，林青枝眼泪真的要出来了。他这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吗？虽然她长得不是太好看，身材也是一般般，但比起别人也不算太差啊，他凭什么这么笑她？正要生气，林青枝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搂住了自己的腰，自己一下子就被带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好，我知道了。”宋屿仍在笑，声音依旧低低的，带着暖人心脾的温柔，“可是，单单喜欢还不够。”
“你还想怎么样？”林青枝下意识地问，问过之后，立马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种对话就像是她在上杆子投怀送抱，她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我希望你爱我，就像是我爱你一样。”宋屿继续道。
“谁要爱……哎？”乍听之下，林青枝只觉得他厚颜无耻，明明她已经说过喜欢，他竟还要求她说爱；可是听完后半句，她却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林青枝靠在他的胸前，声音微颤，一动都不敢动。
“林青枝，我爱你。”宋屿在她耳旁轻语，声音缓慢，字字清晰。林青枝只觉心中某种情愫在此时此刻一下子炸开。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直，宋屿垂下眸子，收敛的笑意挂在嘴角久久不散。他没想到先告白的人会是林青枝，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迫不及待地对一个人说出“我爱你”。但林青枝是不同的。他欣赏她的天赋，喜欢她对珠宝设计的热爱，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却也在她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处世之道。她骄傲却不自负，虽有天赋，却没有不合时宜的优越感，看似软弱，但又极有原则，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感兴趣，也是第一次这么想让一个人待在自己身边。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林青枝面前陷了下去，毫无预兆，但心甘情愿。
“宋屿，你刚刚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林青枝突然小声问道。宋屿的声音其实很清楚，她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告白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回应，而且对方的感情似乎还要比自己更深切。
“不用怀疑你听到的，我爱你，出自真心，发自肺腑。”宋屿将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头上，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只是我没想到，这层窗户纸到最后竟然是你先捅破的。”
“谁叫你不早说！”林青枝只觉得脸都快要烧起来。
原来她和他都不是单相思，原来他们早已两情相悦。那么多共同伏案桌前的日日夜夜，想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早已在彼此间相互感染，最终如涓涓细流汇成一处，化成了必须宣之于口的浓烈情感。宋屿将手圈得更紧了一些，林青枝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藏不住的笑意终于自眼中绽放。喜欢一个人，不是自作多情，真好。
回到公司，林青枝将带回的手信分发同事。可是除了罗嘉，其他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林青枝敏锐地察觉到氛围不对，刚想私下去问问Anna，却被罗嘉拉住了胳膊。
“林青枝，听说你之前在咖啡馆打工？”罗嘉语气亲切，问出来的问题却并不友好。
“怎么了？”林青枝不答反问。
罗嘉显然话中有话，在搞清楚她的意图之前，自己不回答任何问题才是上策。
“没什么，就是好奇你一个咖啡馆的服务生，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进入亚瑟珠宝设计部的。”罗嘉嘴角噙着微笑，表情很是无辜，“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大家都是同事，我们都希望你可以坦诚相待。”
“不知道你的‘坦诚相待’是什么意思？”林青枝也微笑，这种程度的排挤她见得多了，不过水来土掩而已，“既然要坦诚相待，你为什么不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你的《忘川》？我听说那可是索罗贝尔设计新人奖的提名作品，你好像还因此成了获此奖项提名的最年轻设计师吧。”
听林青枝在这种场合提起《忘川》，罗嘉瞬间就变了脸色。但她很快咳嗽一声调整情绪，极力不让自己被林青枝带偏话题：“众所周知，能进入亚瑟珠宝的设计师都是很优秀的设计师，我们不能容忍有人因裙带关系进入亚瑟，更不能容忍有不学无术的人和我们平起平坐。”
林青枝发现她说话时用的是“我们”，显然她不在的时候罗嘉已经使大家统一了思想。
“罗嘉，你说的‘不学无术’是指什么？学历吗？”见她没有出声，林青枝笑了，“如果设计师只看重学历，那有多少出色的设计师会被埋没，又有多少优秀的设计作品会明珠蒙尘？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不学无术，可在‘景泰蓝之春’项目竞赛中获胜的那个人，却是我。”
“青枝，你这么说有点儿过分了。”见包括罗嘉在内的许多设计师都因为这句话变了脸色，旁边的Anna忍不住小声劝她。
“说不定是因为宋总偏私呢？”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在安静的设计部里却是异常清晰。
林青枝没有说话，她扫了眼四周，锐利的目光竟让所有人都心下一凛。“你们在宋屿手下干了这么多年，到今天竟还觉得他是个会偏私的人？”林青枝冷笑一声，说出的话让一部分人低下了头，“如果宋屿要偏私，他完全可以不同意进行项目竞赛，直接将‘景泰蓝之春’给我不就好了。”
“那是因为这个项目展总原本是属意我的！”罗嘉忍不住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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