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一刻彻底沦陷
评审结果出来没多久，程亦飞就给罗嘉打了电话。“亦飞。”电话接通后，罗嘉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言语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程亦飞心中一痛，知道她是刚刚哭过。“不过是一次项目竞赛而已，别往心里去，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程亦飞安慰她，语气诚恳而真挚。
“这个系列，明明应该是我的！”听他这么说，罗嘉心中一颤，不禁沉声咬牙。
“不要难过，以后还有机会的。”程亦飞沉默片刻，继续安慰。其实在评审结果出来后，他也仔细研究了一遍罗嘉和林青枝的设计作品。平心而论，林青枝的作品确实技高一筹，她的整体造型和制作手艺都在罗嘉之上，他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设计师为什么还会想到抄袭。
“没有机会了，只要有林青枝在，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罗嘉陡然尖叫，声音里透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像是在拼命宣泄内心的愤恨。
程亦飞一愣，显然没料到罗嘉的反应会这么大。罗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呼吸声，程亦飞眉头越发拧紧，他刚要出声，罗嘉却又开口了：“宋屿对我的印象，恐怕也因为这次项目竞赛一落千丈了。”她的话让程亦飞心中一凛，他刚到嘴边的话语瞬间便又咽了回去。说到底，还是为了宋屿。程亦飞不免苦笑。
“亦飞，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想就这样被林青枝踩一辈子，她根本没有设计师的职业道德！”罗嘉咬牙，决心与林青枝一搏到底，“一个抄袭者，凭什么在亚瑟珠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抄袭者，又有什么资格在业界崭露头角！”
“嘉嘉，我们没有证据。”许久之后，程亦飞低声道。
“我会找到证据的，亦飞，我只希望你能够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罗嘉声音急促，言辞恳切，程亦飞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她焦灼的神色。他本不应对此许下承诺，因为他是一名评论者，他需要站在最公允的角度审视一切；但面对罗嘉的恳求，他却仍是应了声。得到程亦飞的应允，罗嘉松了口气，语气终于稍稍轻松了些。
“亦飞，谢谢你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现在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倾诉这些了。”罗嘉轻轻勾起嘴角，轻声软语，字字撞进程亦飞心里。
“嘉嘉，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程亦飞见她心情已经平复，嘴角也不自觉跟着扬起一丝微笑。
“我知道，谢谢。”罗嘉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也弯了眉眼，“对了，程大记者，我似乎还欠你一顿好饭，今天晚上有空吗？”
程亦飞的眼睛立时亮了。
“只要是你约的，我随时都有空。”他终于笑了起来。这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也是他手心的红玫瑰。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追随着她，他愿意为她竭尽所能。只希望有朝一日，占据她内心的那个人，能够是他。
接手“景泰蓝之春”系列项目之后，林青枝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所谓“系列”，就不是设计师想设计什么就设计什么了——耳钉、耳环、项链、吊坠、手镯、戒指，乃至发饰、胸针、臂环、脚链，她需要设计一套“完整”的首饰，她的灵感必须运用到所有的首饰中，让它们交相呼应、相映成趣。林青枝先依照获得的灵感设计出了一条项链，然后再顺着这个灵感设计出了一对耳环，在准备着手设计戒指时，她终于还是崩溃了。
“宋屿，救命！”晚上11点，林青枝哀号着敲响了宋屿办公室的门。
作为亚瑟珠宝亚太区的首席设计师兼中国分部设计部负责人，宋屿毫无悬念地成了“景泰蓝之春”项目的监督者和协助者。身为一名顶尖设计师，宋屿的态度无疑是严肃而几近严苛的。纵如林青枝这种天赋为他所高度肯定的人，在设计系列作品时每一张设计初稿都被他督促改稿不下5遍，久而久之，林青枝对他的称呼最终便从倍感尊重的“宋总”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宋屿”。
“我早就说过，你那个设计灵感用作系列不行。”宋屿眼都没抬，目光依然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太阳花元素在项链和耳环上尚且能够玩出新意，但是一旦运用在戒指上，就很难不落俗套，你是不是不管怎么画都觉得自己的设计在哪看过？”
“这已经是第三套了，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疯。”林青枝坐在宋屿面前趴在桌子上，气若游丝。项目设计已经进行了两周，这两周里林青枝面对宋屿时的心情已越发轻松，举止也更加随便；但为了避免引起公司里其他人的恐慌和反感，林青枝也只在两人独处时才会这么放肆。
“这3套做小系列都不错，我先替你留着。”宋屿终于瞥了她一眼。
“你能不能先拍板这3套小系列，好让我早点拿些提成？”林青枝立即坐直身子。
然而宋屿并不理她，敲打键盘的手速更快。键盘声“嗒嗒”作响，宋屿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屏幕的荧光，折射出温暖的黄光。见他神色专注，林青枝的目光渐渐柔和，她不禁抬手撑住下巴，静静地看他。
为了“景泰蓝之春”项目，她和宋屿如今几乎天天加班，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自然日渐增多。她开始有很多时间可以这样看他，可她却发现无论怎么看，似乎都看不够。越是了解宋屿，她就发现自己越喜欢他。他是长相英俊的模特，是天赋卓绝的设计师，是严苛却富有人情的上司，是整个中国分部设计人高山仰止的不倾玉山；她喜欢他对待工作的狂热和专注，也喜欢他热爱甜食的小反差萌，更喜欢他下厨时的熟练利落，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恐怕会觉得他只是某个小姑娘幻想出来的一个人。可他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就在自己眼前，近得触手可及。
她这么想着，竟真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手快要碰触到他的额发时，宋屿突然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林青枝还没反应过来，肚子就响起了“咕噜”声。四周静谧，反衬得这个声音格外响亮。林青枝的脸上瞬间一阵红一阵白，伸出的手更是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宋屿看了眼她的手，又看了眼她的脸，也不说话，眼神中透着一丝意味深长。
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林青枝终于厚起脸皮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起身，准备回去工作；但她刚一起立，宋屿就抓住了她的手。
“干、干什么？”感觉到手上骤然传来的温热，林青枝差点语无伦次。
“吃晚饭了吗？”比起林青枝的如临大敌，宋屿却是面色如常。林青枝下意识地摇摇头。
于是宋屿松手，拉开抽屉将一个双层饭盒拿出，放在桌上。他慢条斯理地打开饭盒，糖醋排骨、咖喱鸡和蔬菜沙拉瞬间就让林青枝咽了咽口水。
“一起？”他看向林青枝的眼中含着笑意，而对方早已摩拳擦掌开始四处找“作案工具”。
设计稿被放到一边，林青枝找来一张过期报纸铺在桌上，宋屿又拿出两个碗，两人便就着两盒好菜开始吃宵夜。如果不是害怕其他人的八卦，林青枝真想将这一桌饭菜拍照发朋友圈，炫一炫自己的星级宵夜。
心满意足地扒着饭，林青枝的目光又不自觉移向了那沓设计稿。两周过去了，她的系列设计进展缓慢，她其实已经有些浮躁。一直以来，她在设计上从未遭遇瓶颈，哪怕灵感偶有卡壳，睡一觉起来也是思路通畅，从未遇到过现在这种彻夜难眠的情况。
系列设计远比单品设计更消耗灵感，她即便能够敏锐地捕捉脑海中的那些闪光点，却没有足够的想法促使它们变成一个个富有新意，独立存在，又具有关联性的“整体”。
宋屿抬眼看她，见她颦眉低目，眼睛盯在设计稿上久久不曾移开，立即便明白了她的不安，安慰道：“不要太着急，你有足够的时间试验自己的灵感。”放下筷子，宋屿的声音拉回了林青枝的目光，“你要记住，一名优秀的珠宝设计师最忌在设计过程中急功近利，不能静下心来的话，就很难体会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灵感。”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而我仍然毫无头绪。”林青枝苦笑，“亚瑟珠宝的高定系列要求必须有5件以上相互关联的设计单品成套出现，我根本做不到。”
“如果，我同意让你降低其中一两件单品的设计标准呢？”宋屿看了她半晌，忽然问。
“不可能。设计作品一旦出手，就会打上设计师的烙印，这是设计师肩负的荣誉与责任。我绝不会因为设计不出来就乱画一气，毕竟珠玉在前，名声在外。”林青枝虽然惊讶于他会说出这种话，但还是正色以答。
宋屿闻言，嘴角微挑，显然觉得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那就出去看看。闭门造车终究灵感有限，不如去看看广阔的世界，也许会有转机。”见林青枝也已放下碗筷，他便一边收拾一边道。
林青枝显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出去看看是指什么，还要再问，手机却响了。是欧立夏。
“林青枝，我的东西！”刚刚接通电话，一声怒吼便从电话里传出，连宋屿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板，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林青枝暗道一声“糟糕”，连忙急声回应。
但其实，因为“景泰蓝之春”项目的设计难度超乎她的想象，这些日子里她一门心思都在琢磨这个，根本就忘了自己还答应过替欧立夏他女朋友设计首饰这件事。
“记得个鬼，我女朋友这个周末就过生日了，东西呢？”欧立夏声音低沉，咬牙切齿，显然在强忍心中的怒火。
林青枝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只“嘿嘿”赔笑。宋屿以嘴型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轻轻摇头，示意没事。
“我不管，你答应的，我也预告了女朋友，要是周末看不见东西，嘿嘿。”见林青枝只一个劲傻笑，欧立夏哭笑不得，只好装作恶狠狠地回了她一句“嘿嘿”。
“老板，东西我一定准时送达，保证老板娘满意。”林青枝就坡下驴，赶紧接话。
得到肯定回答，欧立夏这才将话题转移到正经事上：“小青枝，前几天我去看了岳先生，他状态不错。康复中心的环境很好，如果不是在开店，我也想去住一阵子。”受林青枝所托，欧立夏一有空就会去看岳南风。一来是能陪他聊聊天，二来也是看看他的恢复情况到底怎样。
“老板，你要是哪天被老板娘打折了腿，我一定替你去那里订间房。”林青枝半开玩笑，心里却仍记挂着叔叔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他积极配合康复治疗，恢复得很快，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正常出院了。”欧立夏顿了一下，声音渐渐有了笑意，“岳先生说，他出院后想请你带男朋友给他过过目。”
林青枝霎时脸色涨红，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谁说我有男朋友了！”她忍不住大叫，宋屿立即回头看她。四目相对，林青枝真想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我说的。”欧立夏迅速撇清关系，但声音里透出的笑意却越见清晰，“不过小青枝啊，每次你去看岳先生，谈起某人时的表情真是……那个词怎么说，眼角含春？嗯，反正是桃花满面，明眼人都能从中看出点儿端倪。”
欧立夏的声音不大，但在晚上的办公室里却是清晰可闻。林青枝尴尬地捂住手机，几乎掩耳盗铃般地期望着宋屿什么都没听见。宋屿也很配合她，继续淡定地收拾碗筷；但从他微微耸动的肩膀可以看出，他也许什么都听见了，正在尽量忍住笑。
“好了我还有事，挂了！”林青枝脸上着实挂不住，急忙对着手机低语。
“我的东西，记得我的东西。”欧立夏抓紧时间再次提醒。
终于挂断电话，林青枝偷看宋屿，几次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解释刚刚的“闹剧”；宋屿却反应自然，将碗筷和饭盒拿去洗净擦干收好，回身将桌上的残羹用报纸一卷，表情丝毫未变。林青枝看他许久，松了口气，却又有点不甘。明明欧立夏的声音那么清楚，他为什么却毫无反应？结果到头来，只有自己慌张纠结不知所措吗？
宋屿收拾停当，一抬眼便看见林青枝在愤愤不平，微微鼓起的脸颊让他不禁嘴角微挑。
“我刚刚听见，你有男朋友了？”他坏心顿起，突然出声问道。
“我没有！”林青枝连忙大叫。
见宋屿眼里笑意堆砌，她猛地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故意逗她。林青枝刚要发作，宋屿却又开了口：“下个星期你跟我一起出趟差，我们去荷兰。”他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心中的所有小秘密，“去找你的灵感。但在此之前，我会协助你先完成你老板的设计。”
“原来你都听见了！”林青枝指着他的鼻子，指尖都在发抖。
宋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换来林青枝一阵气急败坏地跺脚。
眼见周末在即，林青枝绞尽脑汁，终于在稿纸上画出了一对耳环。这对耳环以铂金打造，主体是咖啡豆形状，咖啡豆上镶嵌了一圈直径不足0.02mm、打磨成正圆形的紫水晶，下方则以铂金细线串9颗打磨成立体正方形的碎钻垂直坠下；而咖啡豆后方，刻着欧立夏和他女友顾湘湘的花式首字母。
宋屿看到这张设计稿，第一反应就是指着那枚咖啡豆问：“这是什么？”
“咖啡豆。”林青枝以为是自己画得太抽象，瞥了一眼后答道。
“理由。”宋屿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由挑眉。
在珠宝设计里，以食材作元素的并不是没有，其中也不乏流行经典；但作为一款专属珠宝，还是一款男人送给自己女友的专属珠宝，这种设计也未免太不走心。
“我老板是咖啡店老板，他的生活里除了咖啡就是老板娘，这种设计我觉得很适合。”宋屿嫌弃的表情太明显，林青枝皱了皱鼻子，很是不满。
宋屿揉了揉额角，说道：“你的设计本身没问题，但你老板要是拿着这个去送女友，问题就会很大。”叹了口气，宋屿在她的稿件旁边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新的耳环，“既然是送女朋友的专属首饰，那么浪漫主题自然要大于纪念主题。在制作专属首饰时你要记住，专属首饰的设计重点在其实际用途和佩戴者的性格习惯，两者兼顾为最佳，但只取其一也可以。”
话音落下，就见林青枝笔下的咖啡豆成了两朵偎依在一起的紫菀花，花蕊是蓝宝石，花瓣则以紫水晶雕刻造型，外围镶嵌了一圈铂金细线。林青枝看了半天，突然想起蓝宝石是9月的生辰石，而紫菀花则是9月27日的生辰花——宋屿将这两种元素运用于耳环之中，她要是顾湘湘，收到这份礼物一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生辰石就算了，为什么你能够把生辰花记得这么详细？”感慨之余，林青枝忍不住问道。
“因为书到用时方恨少。”宋屿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颇为意味深长。
林青枝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系列设计遇到瓶颈的事，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不得不服气，毕竟宋屿在珠宝设计上的投入确实非她能及。至少现在，非她能及。
“着手做吧，做好之后我陪你去送。”宋屿不再逗她，将设计稿递还，“蓝宝石我会提供，其他材料你就自己想办法。”
“这怎么行，蓝宝石我会自己去买的！”林青枝吃了一惊，连忙摆手拒绝，毕竟宋屿的收藏都非同一般，他就算愿意白送，她也不敢白要——所谓，拿人手短。
“这个时候你去哪里买配得上这个设计的蓝宝石？”宋屿瞥她一眼，像是恨铁不成钢，“你是设计师，设计师就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林青枝刚想说自己以前的作品不都是“便宜货”，但见宋屿一脸严肃，她就知道面前这位顶级设计师的吹毛求疵症又犯了。比起自己，他更注重设计与制作材料之间的交相呼应；宋屿在这一点上体现出来的严谨和偏执，林青枝真是既害怕又佩服。
“宋总，由你提供这颗蓝宝石，我怕是10年都凑不够买宝石的钱还你。”林青枝忍不住叹了口气，非常伤感。
“10年不够，那就一辈子。”宋屿闻言，眉眼微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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