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失灵
齐王府邸。
几个宗亲围坐在一起, 汝南王司马亮捋着胡须首先道：“……也就是五年没有回京师, 却不知京师变化这么大！”
建筑有变动，比如百尺楼旁新建了一座书楼，珍藏着各郡县进献的古籍近三十万卷。与众不同的是, 此楼以石筑造, 防水防火, 而且面向洛阳的所有士子, 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座藏书楼便是贾南风的一项成果, 这几年的时间, 国家的机器也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经过了前面一段时间的大起大落，之后的时间里, 就几乎平平静静了, 贾南风由此萌生了想要建立国家图书馆的愿望，因为她看到张华的《博物志》，知道这样的巨帙，大多散轶了，流失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有被人好好利用过——
而《博物志》当初修撰的原因，只是为了供皇帝浏览, 这样一部包罗万象的志怪，只作为帝王之家的备书，资源垄断成这样，实在是太过浪费。
所以贾南风觉得, 如果将这些资源公开面向所有官员、进京求学的士子开放，建立一个集中而完善的书籍阅览及借阅制度，那将对开启民智，有影响深远的作用。
不过图书制度的推行，可谓是阻力甚多。比如说这时候的书籍是手抄本，组织人手三百余人，每人每天抄写抄写三纸，每纸五十行，行三十字，抄完三十万卷古籍，大概也要三四年。
所以贾南风今年一年几乎就忙于雕版印刷术。
雕版印刷术可谓是贾南风和司马衷推行一切改革，遇到的最大的阻力。
历史上的雕版印刷术出现于唐朝，工艺并不复杂，木板刻成字，用一把刷子蘸了墨，在雕好的板上刷一下，接着，用白纸覆在板上，另外拿一把干净的刷子在纸背上轻轻刷一下，把纸拿下来，一页书就印好了。一页一页印好以后，装订成册，一本书也就印刷成功了。
就是因为这个不复杂，才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世家为什么如此倨傲，如此高贵，就是因为垄断了文化资源，平民百姓哪里比得上世族子弟知书识礼，年年选官都是从世族中选，就是因为百姓没有书籍，学不到文化。
而雕版印刷术的出现，让世族不能再垄断文化资源，等书籍遍布天下了，平民子弟也能读书了，世族子弟先天的教育环境优势都没了，那还有什么优势？
所以雕版印刷术一出现，就遭到了几大世家激烈的反对，甚至他们冲进厂房中，毁掉木板，就是不让印刷术推行。
这反而说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新出来的技术，将会改变和动摇一切。
所以贾南风和司马衷一方面分而化之，挑拨世族矛盾，拉拢和扶持中小士族，将二等世族如汝南周氏、钱塘陈氏一举提拔为一等世族，将不入流的小门第提拔进世族行列之中——
一方面严厉打击反对最激烈的世族颍川陈氏，联合陈氏在朝堂上的政敌，将陈氏一举打入尘埃。
若不是陈氏在朝中姻亲遍布，荀氏、钟氏都为之求情，司马衷甚至要取缔陈氏评品的资格。
所有世族意识到，和太子作对的人没有什么好下场，太子强硬起来，连自己最亲的舅氏也不放过，杨家都不能幸免，何况其他人呢？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远在天边的藩王们哪里知道？
他们来到洛阳，只看到建筑有变化，人事也有调动，比如卫瓘、任恺早就远离中枢，今年六品、七品的官员竟有四成出自庶族，简直是前所未有。
“还有太子，”司马亮感叹道：“再不是往昔痴傻的模样，但看今日朝堂之上的表现，聪明果决，真是我司马氏的千里马啊！”
“哼，”扶风王司马骏讽刺道：“□□毛生得比眉毛晚，长得却比眉毛长！”
“七弟，”司马亮皱起眉头来：“你……”
“我就是替攸儿不平，”司马骏道：“这太子之位，本该是攸儿的，当年文帝就想要立攸儿为储，是何曾裴秀贾充那群老匹夫，非说什么废长立幼不祥……后来皇上有意让攸儿做太子，闹了一场还是空，皇上宁愿给自家的傻儿子，也不愿给亲弟弟！”
宗室们神色各异，当年司马衷痴傻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宗室都支持齐王，从没有人关怀过司马衷，如今峰回路转，司马衷坐定了太子之位，齐王板上钉钉无缘于大位，这让所有人心思难言。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早早投效太子了，现在你凑上去讨好，谁理会你！
想到这里，司马骏就看了一眼司马伦，哼道：“咱们是比不上赵王了，人家能舍得下这张脸去献殷勤，咱们这几个老脸厚地跟城墙似的，刀都剐不动！”
谁知赵王仿佛没有感到讽刺之意似的，反而和颜悦色道：“七哥说得什么话，咱们兄弟中，哥哥们居长，只有小弟一个人微言轻，所以才好投石问路，试探太子的心意啊。”
司马亮几个都道：“什么心意？”
“小弟我在朝堂之上支持太子伐吴，”赵王道：“太子怎么说也该有所回应，拉拢咱们支持他的决策——这样咱们顺势卖他个好，同意伐吴，也算是对太子有了一星半点的恩情。重要的是，这一来一去之间，咱们就算是跟东宫尽弃前嫌，重修旧好了……”
宗室们这才反应过来：“阿伦果然心眼多啊……”
“可惜你是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上，”司马骏道：“人家不搭理你！”
太子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这摆明了是不屑一顾啊。
赵王于是就闭口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双桃花眼的眼角，却露出不易觉察的冷笑来。
本月十四，赶在下元节之前，洛阳百姓期盼已久的天师道大师卢植来到了洛阳，在城北新建的天师道馆建金纂道场，表奏天庭，祭告水官帝君，为民众消灾释厄。
相传水官帝君是元始天尊吐气化成，其前身便是大禹，每逢十月十五，便来人间校戒罪福，为人消灾一一无论高官贵族，亦不能免病痛灾患，更何况贫苦百姓，祈福不敢指望，无病无灾最现实，所以今年下元节水官庆典极为隆重，附近郡县的信众云集，漫撒金钱，十分盛大。
甚至宫中也听闻了此次盛会，下元节之后第二天，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召赵王带着卢植入宫。
赵王走来禀道：“陛下，这就是得道仙师卢天师了。”
皇帝精神一振，望向赵王身后走入的广额丰颊的道人。
据说这位卢天师寿数有一百三了，但人家似乎有驻颜的神功，看着比丞相何曾还年轻，而且人家白发之中还真有明晃晃的几簇黑发，是从根上黑起来的，让人不禁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返老还童之术。
卢植已经退下了他那专用斋醮的华丽道袍，一袭麻布长衣更显得他身形瘦长，面容清奇。
就见他稽首道：“贫道卢植，仰陛下天威，愿效微劳。”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天师免礼，听闻天师在水陆道场上大显神通，却不知是什么神通？”
卢植便道：“不过是小术罢了。”
只见他忽然抬头张望，扫视宫门，森然道：“陛下，宫里有游魂飘荡，贫道一进来就感觉有阴煞之气。”
皇帝吃了一惊，道：“什么游魂？”
“贫道所见，是个女子的亡魂，”卢植忽然一指殿外：“血污裙带，怨气丛生，似乎还没有得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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