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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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蹊跷

  天禄阁中, 皇帝命黄门给任恺、王济添席赐座。

  “谢陛下恩。”任恺颤巍巍谢恩。

  皇帝看他头发白了不少, 倒也有所感叹:“任卿这大中正做的,很是操劳啊。”

  任恺很是幽怨:“陛下觉得臣是忠言逆耳,将臣贬斥去了吏部, 臣虽遭见弃, 却不敢不忠于职守。”

  皇帝不轻不重道:“朕怎么是贬斥你去了吏部呢?吏部为国选材, 没有什么比人才更重要了。只有任卿职守, 朕才觉得选举公平, 朕是衷心倚靠你, 为何出此怨言呢?”

  任恺的忧愤稍稍平息了些,就听皇帝道:“来,宫里的桃子、李子都熟了, 尝尝。”

  皇帝显然是不想再听任恺自诉了, 当即将话题转到盘子里的桃子李子上:“朕记得《孟子》中有一句‘井上有李’,是个什么故事呢?”

  任恺道:“说的是一个叫陈仲子的人,三天没有吃东西,井上有个李子,被金龟子吃掉了一大半,他爬过去拿过来吃,吞了三口, 才没有饿死。”

  “为什么会如此呢?”皇帝问道。

  “因为他不肯吃哥哥陈戴的俸禄,”任恺道:“觉得那是不义之财。”

  “是不义之财吗?”皇帝问道。

  “不是,”任恺道:“仲子是齐国的宗族世家,他的哥哥陈戴在盖邑的俸禄便有几万石之多。”

  “那这个陈仲子, 便是个迂腐之人。”皇帝就道。

  “陈仲子迂腐不错,”任恺趁机道:“可陈戴难道没有错吗?自己有千钟粟,却没有让弟弟吃饱肚子,还让弟弟误会自己的资财来之不义,这难道是一个友爱弟弟的兄长吗?”

  皇帝的思绪被带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候祖父司马懿尚且在世,和大将军曹爽争权,决心发动政、变,彼时曹爽位高权重,而司马懿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统率,不知道能否成功。

  连司马昭都几夜不曾合眼,何况是幼小的司马炎、司马攸兄弟,兄弟俩无可倚靠,只躲在阁子里,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

  那时候的兄弟二人,抱在一起宁愿同生共死,然而后来丧乱既平,好不容易拼来了富贵,却不能和睦地共享。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任恺劝道:“陛下的弟弟,只剩下齐王和乐安王,何以忍心听信谗言,发配他们远离洛阳,不能相见呢?”

  皇帝唏嘘起来,是想起了王太后死前的嘱托,让他好好照看齐王。

  任恺和王济见皇帝神色触动,便要再接再厉,却听黄门禀告道:“陛下,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阿翁,”司马衷高兴道:“儿摘了果子,请阿翁尝。”

  皇帝展颜道:“朕这里也有新摘的果子,你们摘的是什么?”

  贾南风端过来篮子,道:“陛下看是什么?”

  皇帝拈起一枚果子,却不由得一愣:“这果子,是桃还是杏?”

  只见这果子果顶圆平,一面黄白色,一面红霞色,比杏子大却又比桃子小,香气扑人。

  皇帝吃了一口,只觉得口感甜软,有杏子的紧实,也有桃子的甘美,不由得惊讶万分:“朕从没吃过这种果子!”

  这就是贾南风在宫内苑用桃树做砧木,嫁接杏树所产出的果实。

  当年开花,花期二十多日,每棵树约莫有七十个果子,三十株桃树,有三分之二成活了。

  皇帝听到是桃子树上结出了这种桃杏,十分惊讶,连声追问,贾南风就让宫内苑的执事把嫁接的一应详情都说给了他听。

  听到这种嫁接技术能让果树抗旱抗涝能力增强,增加产量,皇帝不由得动了心思,道:“让大司农他们也勘查一下,看这种技术是不是可行,农经里是否有载。”

  贾南风捡了一枚果子吃,打量着对面的任恺和王济——王济眼珠子转来转去,果然开口道:“陛下,听闻太子殿下学《诗》学得好,不知道能不能背一首有关桃杏的诗来?”

  皇帝心里也有所希冀,道:“衷儿,会不会背呢?”

  司马衷吐出一枚核来,摇头道:“想不起来。”

  王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细小的嗤笑来,却听司马衷道:“我可以自己作一首。”

  这话惊呆了众人,连贾南风也瞪大了眼睛,就见司马衷抓着桃杏,摇头晃脑道:“……此物,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层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一条缝……”

  王济笑得差点栽到,任恺也不掩嘲笑:“太子殿下果然是一鸣惊人啊!”

  皇帝脸色很不好,嘴角紧紧抿着。

  贾南风接口道:“东风而摇之,西风而摆之,有蒂何足恃,还被野鸟食。”

  王济任恺没想到贾南风接地这么快,而且还□□无缝,心下忌惮不已。

  皇帝脸色恢复了一点,却道:“有蒂何足恃?”

  “有蒂何足恃,还被野鸟食,”贾南风意有所指道:“核内自有种,秋来还压枝。”

  王济见皇帝神色微动,一思索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

  “有蒂何足恃,就是有弟何足恃,是说兄弟根本没有用;”王济明悟道:“核内自有种……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种!”

  王济不由得对贾南风心生惧意。

  就算太子傻到吃喝不能自理,有这么个太子妃在,什么都能兜住了!

  他不敢和贾南风灼灼的目光对视,很快就拉着任恺告辞了。

  贾府。

  贾充细细翻看着手中薄薄的两页纸,眉头却皱成一团。

  郭槐摁耐不住,“难道任恺这老匹夫就没有任何污点吗?”

  纸上正是贾充命人伺察任恺的结果,然而任恺为官清廉,不管地方官还是部堂官,都没有任何把柄被查出来。

  “任恺嘴巴没什么遮拦,但做事谨慎,”贾充其实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为什么我和他斗了这么多年,只能将他调离核心,却始终没法将他打倒?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郭槐不忿道:“任恺这老东西败坏南风的家事,我看不废太子他不甘心,有他和王济在陛下面前说太子的坏话,太子的位置还能安稳?”

  贾充一顿:“你以前可不管太子的位置是不是安稳啊。”

  “以前这天下是谁的我都不管,”郭槐气势汹汹道:“现在太子可是咱们的女婿,就问你这个岳丈,难道还坐视太子被任恺谮毁?”

  贾充笑了一下,揽过郭槐,指着纸张上的一行字道:“念。”

  郭槐念道:“丙辰日,任府家奴覃大,于金市私卖金食器,乃金碗一对……”

  郭槐瞪大了眼睛:“金食器乃皇家独享,陛下从不曾赏赐,任恺怎么会有金食器?”

  贾充道:“任恺不会僭越,所以我猜金食器应该是曹夫人所用。”

  郭槐恍然:“我忘了曹夫人是齐国公主了,自然有前朝曹魏赐下的器具。如果要以此来攻讦任恺,恐怕行不通。”

  贾充却道:“我让御史参奏任恺私自享用皇室器物,最后虽然会查明是曹夫人的器具,但任恺居然还留存着这些东西,仍在使用,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郭槐倒吸一口气:“……会觉得任恺心恋前朝,难舍故主!”

  贾充轻笑了一下,“这难道还不够吗?”

  郭槐展颜,却故意拜了一拜,道:“和夫君一比,我素来逞强的这些手段,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罢了,夫君才是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真正的权术高手。”

  正此时,就听到脚步声,冉大郎从外头走进来:“郡公,到手了!”

  贾充满意道:“大郎办事,我放心。”

  冉大郎将盒子打开,果然是一对金灿灿的金碗,两碗器壁是上下两层向外凸鼓的莲花瓣纹,每层十片,上下轮廓相合,每一个莲瓣里都錾刻有忍冬花装饰图案。金碗内壁分别“九两半”三个字,意思是用了九两半的黄金。

  冉大郎道:“覃大之前在金市所售的金碗在此,奴已经买回来了。但今日奴又见到那覃大,居然还在金市售卖器物,而且卖的是一整套鸟纹错金银嵌酒器。”

  贾充一怔:“你没有看错,是鸟纹酒器吗?”

  见冉大郎点头,贾充的眉头一下又锁死了,郭槐不由得问道:“这个酒器有什么问题吗?”

  “那一套鸟纹酒器是任恺非常喜欢的器物,常常用来待客,”贾充道:“如果这金碗是覃大偷盗出去私卖的,还没有被发现,那酒器被偷走,任恺怎么会没发现呢?”

  贾充有一种忽如其来的不安:“……你再去金市,去查覃大的行踪,那酒器卖给谁了,覃大如何交易,统统查清楚!”

  *

  七月早晨像露珠一样新鲜。在太阳还没有完全露出来时候,天空已经有了柔和的光辉,还有一只很玲珑的云雀在柏树叶子里一阵高一阵低似的歌唱,这样不多时就引来了其他三只过来,像打秋千一样摇摇晃晃悬挂在枝蔓上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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