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云龙
柏梁台上。
作为皇宫最高建筑的柏梁台, 登高揽胜, 可以望见宫城内外，甚至还能远望宫墙之外，大街上的道路行人。
皇帝的兴致很高, 因为他一眼望到了巍巍都城, 这是属于司马氏的天下。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穿梭的士农工商, 皇帝不由得高兴道：“日子太平。”
贾充和裴秀陪皇帝观览, 都附和道：“都是陛下的恩德。”
皇帝又回忆起他做晋王世子的时候, 微服出巡的故事了，兴致勃勃地同贾充两个分享，这两个自然要一通夸赞, 把皇帝逗地前仰后合, 开怀不已。
柏梁台四面都能观景，皇帝又换了个方向，指着一处地方，道：“爱卿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贾充装作不知道，裴秀是真不知道，便道：“是云龙门吗？”
宫城有四个城门, 东门即为云龙门，形制雄伟，高近三丈，而且正在修葺, 为了符合“龙门”的称号，特别夯筑土阙，在其上搭建了一条巨龙，金光灿烂，鬼斧神工，从远处看，就像真龙摆尾，穿梭在云间一样。
“不错，”皇帝笑道：“朕每次望到云龙门，就会想起贾卿的社稷之功，若没有贾卿，哪里有我们司马氏的天下呢？”
贾充的“社稷之功”究竟是什么呢？
当初魏帝曹髦难以忍受司马昭擅权、皇权日渐衰微的局面，于甘露五年的一夜里，在陵云台部署甲士，并召见侍中王沈、尚书王经等，对他们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坐等被废黜的耻辱，今日我将亲自与你们一起出去讨伐他。”
于是曹髦拔剑登辇，率领三百名殿中宿卫和太监们呼喊着出了宫。一出止车门，就遇到屯骑校尉司马伷及其部众，曹髦左右之人怒声呵斥他们，司马伷的兵士都吓得逃走了，不敢和皇帝决战。
当此之时，贾充率兵从外而入，迎面与曹髦战于云龙门之下，曹髦亲自用剑拼杀，众人想要退却，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说：“事情紧急了，你说怎么办？”
贾充当即道：“司马公养你们这些人，正是为了今日，还有什么可问的！”于是成济立即抽出长戈上前刺杀曹髦，把他弑杀于车下。
事后司马昭将曹髦废为庶人，以庶人礼安葬，尚书陈泰劝司马昭杀了贾充以谢天下，然而司马昭不肯，只将成济作为弑君事件的替罪羊加以诛杀。
成济为贾充承担了弑君的名声，而贾充则为司马氏承担了弑君的名声，所以从文帝司马昭，到今上司马炎，对贾充都十分宠信。
提起往事，贾充却面露惘然。
皇帝问道：“难道爱卿是后悔弑君了吗？”
贾充谢罪道：“臣不敢，曹髦悖逆不道、自取大祸，为世人和祖宗神灵所不容，臣为先帝杀此人，绥定大难，怎么会后悔？”
贾充的母亲，也就是贾南风的奶奶柳氏，看重节操义气，但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贾充也参与了弑杀曹髦之事，只认为成济不忠，屡次痛骂成济，贾充每次听闻，都很难堪，但一直没有告诉柳氏真相，到最后柳氏也不知道。
“臣不知地下何以见母，”贾充叹道：“也不知日后史书又该如何评论，不过臣大概不忠不用，不是奸臣也是贰臣。”
皇帝安抚道：“爱卿不是曹魏的忠臣，却是我司马家的忠臣。”
皇帝和贾充回忆往昔，屡加叹息，就让在柏梁台之下的审美人枯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公公，”审美人不动声色地将一只白璧塞到黄门手中：“陛下和贾大人在商议什么呢，这么久都没有说完？”
黄门恭敬又带着谄媚：“刚才奴上去奉茶，正听到陛下说云龙门之变，贾大人的社稷之功呢。”
审美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仿佛被炙热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云龙门吗？”
她看到那青石巨台上，两盏金碧辉煌的火炬，那是巨龙的两只眼睛，那眼睛永远是红色的，带着被束缚的不甘和挣扎，想一飞冲天，却被困在方寸之间，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审美人看到了不知谁的影子，从高台坠下。只有一条龙，被围困，只有夏日炎炎中千百只鸣蝉，在为其助哀。
“美人，美人？”身后的黄门唤道：“陛下可能一会儿就见你了……”
审美人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踽踽走下高台。宫人阿盈却迎面走来，双眸像火一样跃动。
“长乐亭主……回来了。”她道：“而她的儿子嵇绍，今天被陛下任命为太子宾客。”
洛阳城西的金市是洛阳城最贫穷的街坊，是收入贫寒之人居住之地，多是从事盆窑器皿、推车打鱼、印染碾玉、凿井车镟这样职业的人，人多而乱，而且杂品杂物占据了大半条街道，剩下半条街道就是走砖瓦走木材车了。而且这地方还设有砖窑瓦窑，从南方运来的木材也堵在街坊门口。
嵇夫人走入窑厂，里头的人过来招呼，上下打量了一下道：“这位夫人要什么？”
嵇夫人就道：“只要几个吃饭的锅碗罢了。”
这工匠就不耐烦道：“那你去对面那家窑里，咱们这里是给贵人烧大瓷的。”
他说着就训斥工匠道：“……毛手毛脚地打碎瓷器也就罢了，还烧火不专心！都给我仔细点，咱们烧的可是给贵人用的东西，不像对面那不值钱的毛坯，全砸碎都不心疼！”
嵇夫人走到对面的窑里，果然里头三五个汉子正闷着头用水碓舂泥，旁边有两辆驴车，外面用麻绳捆绑紧实，塞了木屑和干草，似乎是密封了一箱子瓷器。
“我要几个盆碗，”嵇夫人问道：“听说这里一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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