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垄断
金明宫中。
司马衷往日对学习《左传》很有兴趣，然而今日却接二连三出神，让授课的王湛不得不停止讲述，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阿翁……”司马衷慢吞吞道：“在芳林园摆酒，劝卫瓘和贾充，不打架。”
王湛温和道：“卫瓘和贾充，没有打架。”
“会打的，越劝越打。”司马衷莫名其妙道。
“两位都是朝中大臣，不会因为小娘子的一番童言稚语，就打架的。”王湛道。
司马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湛心中一动，忽然道：“殿下知道什么是士族，什么是庶族吗？”
司马衷道：“卫瓘是士族，贾充是庶族。”
“将来贾充的儿子再做官，就不能叫庶族了，他家也会变成士族。”王湛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三代为官，就是士族了，他们俩人还打得起来吗？”
司马衷要求他细细讲一讲士族和九品中正的来历。
“九品中正制是魏文帝在尚书令陈群的建议下，制定的选拔官吏的依据，”王湛道：“其标准有三，家世、道德和才能，共分九品，第一品是圣人，因为在世之人没有谁敢自居第一品，所以第二品就是最高品，三品以下都是下品。”
“如果一个人，”司马衷道：“道德、才能很高，但出身不高……”
“那他即使出类拔萃，也要屈居下品。”王湛道。
“那就还是要打架。”司马衷道。
王湛忽然意识到太子居然听明白了他的话，心中很有些激动：“……殿下有不打架的办法吗？”
他问了两遍，司马衷才点头道：“有。”
“是什么呢？”王湛急忙追问道。
却见司马衷举起手中的书本抖了抖：“都读书，读书好。”
王湛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只觉得自己可能还是高估了太子殿下，他常常对眼前这位殿下感到困惑，因为他有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傻，等你这样认为的时候，他下一句回答又能回到三岁孩子的水平。
王湛在和贾充闲聊的时候，就把太子这番话说了一遍，因为他和司马衷也算是闲聊，并不算是泄露禁中的机密。
贾充对读书这件事，有不同寻常的理解。
“当年我的父亲，每天徒步六十里路，往返于当地望族马氏家中，”贾充对着郭槐回忆道：“跟着马氏的子弟一同读书，向他们家借书看，最后参加了中正评选，列为第八品。”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当时一个郡望之中，只有马家的子弟能读书识字，旁的人不知道读书是什么，也不知书本为何物，”贾充道：“读书识字被士族垄断，这就是士族高人一等的原因，当年魏武帝曹操想要抑制门阀，然而最终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壮大了门阀，因为只有士族才能培育出读书识字的人才，他的谋臣武将无一不是出自士族，像颍川陈氏、荀氏……”
“有区别的，”谁知一旁和贾午玩耍的贾南风抬起头道：“新兴的士族，取代了老牌的士族。”
东汉的门阀来自于功臣家族，然而像窦氏、邓氏、马氏到后面已经衰落，取而代之的是陈氏、荀氏这样的郡望门第。
而当年推出九品中正制笼络士族的魏国尚书令陈群就出自颖川陈氏，可是如今陈氏也衰落了，他的后辈去年评品，居然落到了第七品，比新兴的汝南周氏子弟还低一等。
统治者的策略是管用的，就是用新兴的士族去对付旧士族，这也就是皇帝偏爱贾充、张华的原因，但要知道如果几代之后，贾家也成为了大家族，那皇帝对他们就另有一番考量了。
“那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郭槐道。
“大家都读书了，我自有一套从书中考评的办法，”贾南风道：“正确答案在我手中，我想选谁做官，就选谁做官，到时候士族和庶族，有什么分别呢？”
贾南风放了大话，带着弟妹玩耍去了。郭槐和贾充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
“老爷，南风的性子越发跳脱了，”郭槐郁卒起来：“你真不管她？再不管，可就不仅仅是跟卫氏的小娘子吵架了，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贾充问道。
“谁知道她能怎么样，”郭槐道：“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她……”
郭槐哀叹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昨儿我妹子过来，说庞氏，就是临晋侯的夫人话里话外，想要和她结亲。”
郭梓和裴秀急忙以裴浚定下人家而拒绝了，本来郭梓打算是过了年之后再向钟氏提亲的，因为这件事，提前到了十一月。
何曾也是一样，很快就给长孙何嵩定下了王衡，又给何绥相看了一下和峤家的小娘子，结果何绥嫌弃和峤太扣搜，说如果娶了和家的小娘子，估计就不能乱花钱了。
贾南风感到不解：“弘农杨氏不是世家吗，为什么都不娶他家的小娘子？”
“杨氏郡望是很显赫，但自曹魏以来，三代都只是下品官吏、无权无势，”贾充解释道：“……之所以能维持谱谍排名，而没有被排除在士族之外，是因为他家的女儿善嫁，嫁的都是高门，这其实是被人瞧不起的。”
当初皇后待字闺中，想要和洛阳城中的士族攀亲，结果士族都嫌弃她，最后憋着一口气嫁到了皇室，但一个家族之中，男儿不给力，全依靠女儿攀裙带，这个家族，自然是叫众人看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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